第80章
南城正值夏季，温度在夜晚来临时也不曾凉爽多少，直到突如其来下起了大雨，密不透风让人心生烦躁的热意才渐渐褪去。
一场瓢泼大雨下了整夜，让某户人家关闭了电路老化的空调，悄无声息浇灭了火灾源头。
楚玄意睁开眼，眸底映入熟悉的老旧天花板，他第一时间从床上坐起来，在心底呼唤999。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楚玄意掐了下虎口，痛意如此真实，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回来了。
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做任务时的记忆如云似雾，模糊不清，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窗外逐渐泛起亮光，从夜晚到清晨，床上长久没有动静的人微微转头，看了眼碧蓝如洗的天空，起床洗漱吃早餐，随后匿名打了个电话，反应小区存在电路老化，有危险性，再去另一个房间，挽起袖子，掀开厚重的防尘布，亲自打扫卫生。
这间房子老旧昏暗，客厅常年照不到阳光，很多卫生死角，打扫起来也费劲。
按照往常，楚玄意心中会毫无波澜，此刻却种种回忆画面浮现在脑海，觉得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
五岁前，他还不住这里，五岁后，本就不睦的父母断定他有情感方面问题，不会哭，也不爱笑，于是互相攻讦对方，最后彻底婚姻破裂，将他抛弃，各奔东西。
他辗转几个亲戚家，后来被早年丧妻的爷爷带走。他小时候不爱说话，老爷子也沉默寡言，倒也契合。
十六岁时，独自养大他的爷爷去世，临死前交代遗言，大意是让他好好生活，以后遇到相爱的人，要以真心换真心，不要辜负。
楚玄意不觉得他以后会有爱人，结婚生子从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中，但不妨碍他答应老爷子，让老爷子安息。
按部就班地读书、上学、毕业、上班、创业、当老板。
时至今日，楚玄意给自己定的目标已经全部完成。生活索然无味，再加上一些发达之后缠上来的牛皮糖实在烦人，他决定移居，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人生目标，或是乐趣。
这次回来老房子，便是想最后住一晚，顺带告诉老爷子一声，他要走了。
没想到貌似住成了神经病。
楚玄意打扫着打扫着，又总觉得家里该有个书房，再养一只猫、一只狗，还要再多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幻视就算了，还有点难过、失落、悲恸，满心宛如死了老婆的沉重感。
楚玄意太阳xue突突直跳，打开手机搜索引擎，又觉得这样有点傻，关了手机，深吸一口气，想着或许是昨天没睡好，或者做了个什么梦影响潜意识了吧。
他忍着打扫完，整理好物品，提着放了办公电脑和私人物品的包，穿上鞋，最后深深看了眼这间老房子，轻轻带上了门。
老房子隔音不好，对门新搬来的一户人家貌似家庭不怎么和谐，刚出门，楚玄意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的激烈辱骂，间或夹杂着乒铃乓啷的打砸声。
他没想理会，径自离开，经过隔壁正打算下楼梯时，隔壁门却忽然打开，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低垂眉眼出来，不小心撞掉了他手中的公文包。
“抱歉。”
短暂冷淡的一声，楚玄意却凝固住了，心脏跳得极快，浑身血液好似被什么点燃，在瞬息间为之沸腾。
他骤然看向出声的人。
过长的头发掩住了半截出色的眉眼，裸露出的皮肤过分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浅浅淡淡，是一个看上去有些阴郁冷漠、却俊秀无比的少年。
少年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公文包，递给楚玄意时，微凉的尾指似有若无擦过后者的掌心。
楚玄意眼皮一跳，要不是眼前的人年纪小，他又和眼前的人第一次见面，这种动作……
是不小心的吧。
似乎是见楚玄意久久没有动静，少年微微擡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楚玄意停顿片刻，拿走公文包，面不改色道：“没事。”
他看了眼少年身后，隔着门板也能听见里面的吵闹不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楚玄意没有当和事佬去管邻居的家务事。
“吃了早餐吗？”
却鬼使神差地拐走了别人家的小孩。
**
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校服，还在读书，应该在读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怎么能被家里人乱七八糟的情绪影响？
楚玄意说服自己，他是在做好人好事，可不是多管闲事。
老爷子不是一向喜欢做好事吗？他这也是受他影响。
楚玄意心里想着这些，完全忘了，以他的性格放以前绝不会搭理陌生人，更何况请陌生人吃饭。
“想吃什么？”楚玄意带着人来了楼下一家早餐店，老旧小区附近没什么高档餐厅，都是些苍蝇小馆，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少年微微擡头，黑发下比常人略浅的琥珀色眼眸看着人时，有几分不似人类的诡异感，但却是无法否认的漂亮，如同太阳下泛着光芒、剔透的玻璃珠子。
他轻声说道：“和你一样。”
楚玄意莫名不觉得那双眼睛奇怪，招呼老板要了两份招牌汤粉，给少年的那份没加辣椒。
“谢谢。”少年道谢，眼睛一直放在楚玄意身上，没挪开过。
楚玄意没话找话，他觉得他和这小孩挺有眼缘的，“我住在你对门，不过不经常回来，之前没见过你们，你们刚搬进来没多久吧？”
“嗯。”少年应声：“半个月前刚搬进来。”
楚玄意瞅了眼少年身上的蓝白校服，继续找话题，他嘴角挂出来的笑容努力亲切，释放善意，尽量给少年一个好印象，“你的校服很眼熟，是三中吗？好巧，我高中也在那里读。”
“是。”少年微微一笑，那点阴郁冷漠霎时间被冲淡，他配合地说道：“那我应该叫你学长。”
楚玄意摸了摸鼻子，他都毕业七八年了，不过既然是同校，被小学弟叫声学长怎么了？
楚玄意再次说服了自己，介绍道：“我姓楚，楚玄意，你可以叫我……咳，学长，也可以叫我楚哥。”
少年轻轻颔首：“我姓林。”
他直勾勾望着楚玄意：“林不念，双木林，执迷不悟，念念不忘的不念。”
少年介绍名字的架势奇奇怪怪，楚玄意却仿若被一柄小锤子砸中心头，连绵不断的复杂情绪席卷向他，又快速褪去，连带脑袋都晕眩了几秒。
他呼吸滞了滞，眼神稍微起了点变化。
楚玄意可以肯定他在此之前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那他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剧烈？
种种不对劲是从今早，他从数个任务回来后开始，难道和他做的那些任务有关？
有关于任务的记忆如同蒙了一层纱，无论楚玄意怎么回忆也没回忆起来，他暂时放弃，看向林不念，试探地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林不念纤长的眼睫扑簌，他张口，不知道为什么止住。
热腾腾的汤粉端了上来，横在两人之间，林不念顿住后说道：“没有。”
“我之前不住这里，今天是我来这里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林不念眉眼微弯，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楚……哥。”
楚玄意敏锐地发觉在喊后面那个称呼时，对方的神色有些微妙，大概像是愉悦和新奇？
没说几句话，不等楚玄意细想林不念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的手机响了，助理发信息给他，询问出国事宜。
大部分事情已经办妥，楚玄意是搞软件的，在国内外都不影响发展，他原定的计划是下星期五出发，大概下周末清晨到定好的地方……
这会儿，楚玄意看着信息思考片刻，觉得不着急，便让助理先把他出国的事放一放，之后再说。
回复完信息，楚玄意不经意间一擡头，就见对面的面碗没被碰过，林不念一直看着他，眼神定在他身上般。
在楚玄意露出疑惑的眼神前，林不念恰好移开目光，拿起筷子吃面，动作优雅矜贵，不像在老小区的苍蝇小馆，倒像是什么高级餐厅，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楚玄意一不小心看得久了，他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幸好对面的林不念似乎没有发现。
今天周末，三中每个星期都会放这一天假，林不念看起来不急着回家，他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越聊楚玄意越觉得亲切，或许是巧合，林不念的身世和他有些相似。
他父母早早离婚，林不念更惨一些，直接父母双亡，从小踢皮球一样在亲戚家长大。隔壁吵架的邻居夫妻是林不念的大伯，吵架也和林不念有关。
林不念今年成年，大伯不想再留着他，大伯母却觉得林不念在关键的高三时期，这时候把人赶出去太不像话，除此之外，还有些因为林不念成绩不错，听说高考成绩好，奖金不低的小心思。
林不念说得没这么详细，这些信息大半是楚玄意结合林不念所说，以及当时在邻居门口听门里传来的话半蒙半猜出来的，看林不念的样子，与事实相差不多。
楚玄意看向林不念的眼神添了几分同情，还有点小小的心疼。
意识到后面那种情绪时，楚玄意唇角抽了下，有些惊悚地暗自掐了自己一把，他昏了头吗？
碗里的面吃完，林不念放下筷子，看向好心请他吃饭的邻居哥哥，将对方那点小动作收入眼底。
林不念微微一笑，敛去眸中情绪，意味深长地再次道谢：“谢谢……楚哥。”
**
回去后，楚玄意辗转反侧睡不着，梦里都是那个姓林的小学弟。
倒不是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单纯地担心，就差一个多月，马上就要高考了，寄住的大伯家家里那个样子，小学弟怎么学习啊？
失眠两天后，楚玄意忍不住了，不顾欲言又止，想问问还出国吗的助理，趁着夜色悄悄回了那栋老房子。
隔壁还是那样，吵吵闹闹的。
楚玄意在门口徘徊两圈，脸色忧色更浓。
他瞪着别人家大门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莫名其妙这么关心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老牛吃嫩草，虽然他还没那么老，也就大了人家七八岁吧。
楚玄意来回走了两步，摸了摸脸，然后又僵住了。
他摸脸干什么？！
楚玄意倒吸一口凉气，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
明天就出国！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身后的门掐着点似得开了。
林不念关上门，阻隔门里过分嘈杂的声响，以免打扰他和故人见面。
“楚哥。”林不念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楚玄意全身，注意到男人风尘仆仆的鞋子，和空空如也的双手，假装没有发现对方一直在家门口徘徊，露出一点微笑，关心道：“才下班吗？”
楚玄意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特别他前段时间打算出国，国内的事情早就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把公司转手了，因此目前没什么事。
但他还是点了头，镇定自若地说道：“今天加班。”
“这样啊。”林不念面上的笑容有些奇特，转眼间自然起来，“十点了，那你好好休息。”
楚玄意哪里要加什么班，但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当然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改口。
“嗯。”楚玄意点了下头，余光瞥了眼邻居的门，又看了眼林不念抱着的书本，明知故问道：“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少年有些可怜地抱紧了书本，低下了头。
此处无声胜有声。
楚玄意瞬间同情心泛滥，脱口而出：“马上高考了，你大伯家的氛围好像不适合学习。”
少年浓密纤长的长睫毛颤了颤，看向了他。
楚玄意从那一眼中好像看到了一点鱼儿上钩的满意，不确定，再看看。
再看时果然一切如常，少年眼神表情中只有惊讶与些微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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