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薛鹤竹
薛鹤竹母亲的病又恶化了。
家里原来的房子早已卖掉, 可在用以维持生命的高昂医药费用面前,卖房的钱不过杯水车薪。薛鹤竹计算过,存款还剩不到一半, 即便按照比较好的情况,这些钱也只能再维持两个月了。
母亲是两个月前住院的, 住了半个月,她告诉薛鹤竹不想治了。
“别净往里砸钱了, 就是个无底洞啊。”薛母当时摸着薛鹤竹的头发, 语气轻松地说,“其实我更想回家待着,到处逛逛, 跳跳广场舞弹弹琴, 那比天天躺医院里强多了。”
“妈,你这病能治好的, 医生说了, 就是要早干预早治疗。等你好了以后, 能有更多时间去练你的才艺, 成为咱安苏市姨圈冉冉升起的明星。”
薛母笑出声来:“什么明不明星的, 别跟我贫,说正事呢。”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你没见着么, 最近短视频里叔叔阿姨辈儿的都可火了,还有老年模特队什么的。我妈这么好看, 又是几十年的老教师了,口才这么好, 等病好了去跟你的姐妹拍拍视频开开直播,然后带货创业, 美股上市,一夜暴富不是梦啊。”
“开什么直播暴什么富,我好不容易退休了,还没享几年福,又得去挣钱啊?不对,我以前怎么教育你的?这小孩,可千万别想着歪门邪道啊。踏踏实实工作赚钱,能养活自己,身体健康,再有个小爱好,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你别总在电脑前一坐坐一天,久坐会得病……”
薛鹤竹嘿嘿笑道:“知道啦,等你病好了我跟你一起去跳广场舞呗。”
薛母挑眉:“小伙子,你还别瞧不起广场舞,运动量很大的,要连跳一个小时。就你这体格,撑二十分钟都够呛。”
话题就这样扯远了。后来,薛母又提过几次不想再花钱治病了,薛鹤竹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回一句说自己赚钱可快了,这点治病的小钱不在话下。
事实上,他咨询过医生,得知现阶段的疗法并不会给母亲带来很多痛苦,相反,还能减轻不少疼痛和并发症。
薛鹤竹跟母亲说自己能赚钱是真,但水分很大。作为一个还在上学的、不算红的兼职视频博主,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平台分成和时不时接到的广告单子,赚的并不多,且很不稳定。
他一开始做视频只是兴趣使然。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是个优秀的气氛组成员,喜欢在同龄人面前捧哏,还怕冷场,所以总是想用夸张的语气和动作搞点动静,让大家乐呵一下。现实生活里这样的行为可能有些draa,但是做自媒体则很适配。
前段时间薛鹤竹还受邀参加过一次直播带货,评价有些两极分化。有些观众夸他有梗有趣,会搞气氛,有些观众则觉得他咋咋呼呼的,小家子气,用力过猛。乍一看负面评论比正面的多一些。原因无他,直播的受众面太广了,习惯于小圈子文化的他不太能适应,甚至把自己播音主持的老本行都丢得差不多了。
薛鹤竹其实也明白这些,他平时在气味相投的人面前无所顾忌,在长辈或者其他现充面前却常常露怯。
金钱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浑浑噩噩地接单子,上学,写论文,来医院看妈妈。妈妈住院半个月后,有一天,他因为连续好几天熬夜剪视频,在去学校的地铁上睡着了。醒来时,他发现手机上多了个卸载不掉的app。那是他第一次进入游戏,系统告诉他攒够钱就可以让妈妈痊愈。
他当时觉得在做梦,以为是天上掉彩票了。现在,他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游戏里攒钱比现实里还费劲,而且,还费命。
薛鹤竹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每次进副本时,都做好了出不来的打算。他早已给自己买好了高额保险,受益人填了薛母。既然逃不开这个破游戏,丧命的危险还大,不如来个风险对冲。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几个可靠的队友。先是磊哥,然后是吕池,金曜……
不幸的是,自打进入游戏以来,他独处时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做视频的质量和频率都下降很多,粉丝掉了不少,广告也吹了好几单。他的评论区吵得也越来越凶,嫌他广告太频繁,只知道恰饭,不是当年他们喜欢的博主了。还有不少燕晚棠的粉丝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与他的粉丝掐得起劲。于是他现在也不太敢看视频的数据和评论。
不久前其他人在群里讨论着台历日期的线索时,他正被一个甲方要求改第十三遍稿子,两个小时内要交稿。母亲的病重,改稿的压力,未知线索且无法逃离的恐怖游戏,越来越多的粉丝负面评论……一件件烦心事忽然凑到一起,他崩溃了。
崩得快,恢复得也快。写完了稿子,去洗了脸,他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回病房去看母亲。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还是一副快乐男大学生的样子,东拉西扯的。母亲却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轻轻地说:“鹤竹,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反思了很多,小时候对你的教育太严苛了。我有点后悔了,现在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
薛鹤竹愣住了,没说话。
“懂事的孩子不快乐,”病床上的薛母拍拍他的手背:“总想让别人开心,万事先为别人考虑,自己就容易不快乐。我只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薛鹤竹眨眨眼睛:“啊……没有啊,我,我很快乐啊。”
薛母却眼圈泛红,别过头去,从床头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递给他:“最近又熬夜了吧,吃点水果。”
薛鹤竹刚接过苹果,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郑鲸。
薛鹤竹跟母亲说了一声,走出病房,来到比较安静的地方,接起电话。
薛鹤竹走过去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把鼻头的酸意压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开腔调侃和寒暄,郑鲸那边就急吼吼地问他:“你现在在安苏市吗?离人民医院近吗?”
“我就在医院里,你怎么了,这么着急?”
“得麻烦你去看个人,我朋友,头孢就酒,差点把自己送走了。”郑鲸幽幽地说,“我刚才叫了救护车,还好她家是密码锁。医生说她正昏迷着,现在在送往医院的路上,让我过去办手续,但我现在过不去。我认识的在安苏的朋友只有你了。”
“没问题,我怎么联系你朋友,或者送她的医生?”
“我刚才把你电话告诉急救的医生了,等会儿你注意来电就行。太感谢了小鹤鹤,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来啵一个!”
薛鹤竹想像着精于算计的小郑老板忽然猛男撒娇的模样,嫌弃道:“噫,行了行了,我忙去了。”
刚挂了电话,他就无缝接到了医生的电话。
薛鹤竹下了楼,来到急诊室门口,才发现郑鲸的这位朋友居然是个他认识的人。一个他见了有点想跑的人。
他有些僵硬地拿起手机,给郑鲸打电话:“医生说她脱离了危险,已经在输液了……你朋友是燕晚棠?”
“对啊,她最近去安苏市参加活动,顺便旅游。”
薛鹤竹消化了一会儿,问:“那她经纪人和助理没跟来吗?等下,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她的工作室我有参股啊,她相当于我半个员工。”郑鲸此时已经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说,“至于经纪人和助理,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她的脾气,最近的人又被气跑了,新的还没招到呢。”
“你什么时候能到?明田开车到这里要不了几个小时吧?我可以先在这里守着,但她醒了之后你能到吧?”
“我?我是到不了了,我在海边度假呢,哈哈哈哈。反正有你在,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哥们信任你。”
郑鲸接着说:“好好照顾她啊,拜托你了,她要是有事我可得亏不少钱。还有好几个项目等着开机呢,违约金一个比一个贵。”
薛鹤竹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恨恨道:“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是个黑心资本家。”
郑鲸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薛鹤竹拳头硬了。
没办法,他只能两头照看着,就这么熬了个通宵。
第二天早上,他刚给妈妈送完早饭,就接到护士的通知,说燕晚棠醒了。
虽然他对燕晚棠女士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和心虚感,但碍于好友所托,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去看望一下这位病患。
去往燕晚棠病房的路并不远。薛鹤竹拖着沉重的步子,怀着悲痛的心情,像是去刑场。
即使他再磨磨唧唧,没几分钟,还是来到了燕晚棠的病房门口。她住的虽然是双人间,但另一个床位空着,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燕晚棠见到他,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呦,你就是郑鲸说的那个朋友啊,好巧,哈喽哈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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