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亲手将它们交到了两人手中,口中祝福道:“新的一年,你们父子两个要身体安康、万事顺遂,不许落下半分嫌隙,知道没有?”
话是对着两人在说,拓拔绍不过七岁年纪,拓拔宪明白这是点自己呢。
于是拿了厌胜钱后,罕见地摸了摸拓拔绍的脑袋。
稚子无辜,他比谁都清楚,也从来不曾迁怒。但因为那个女人出现得太突然,他这些日子刻意避开了这个孩子。
——但现在不同了。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孩子会在宫中见到他的母亲。
流淌着宋国血脉的魏国太子,与她所憎恶的魏国之王,比起父子同心,也许她更乐于见到父子离心。
他不会让她如愿。
他只会让她看到这个孩子是如何继承他的皇位,成为大魏的下一任明君。
拓拔绍只觉得父皇待自己比平时温和许多,简直像变了个人,很有些不习惯,小脸微微发红。
本来就是自己做错,怄气不过是认为父皇罚得太重,见父皇竟然这样服软,再也不生气了,高高兴兴地接过压胜钱道:“谢谢老祖宗!绍儿会好好孝顺您和父皇的!”
见父子这样和谐,老祖宗满意一笑,躺得沉重的身子也轻快了很多,问来人早膳吃了没有,得知还未进膳便在小厅里摆开三张席。
饭后,拓拔绍由青雉领去了梳洗,拓拔宪扶着老祖宗,走过连廊时不经意道:“正月初九,是百姓们开始元宵烧灯的日子,若把典礼放在初九,不免喧宾夺主,搅了他们节庆兴头。”
这话明显是在说封妃之典的时间定的不好。
更有甚者,是觉得封妃之典不该办。
老祖宗顿时把脚步一停,甩开他的手,重重瞪了眼,“君令不改,这是死规矩,大魏的王打算反悔不成?不行!那个贵嫔是你自己定下的,老身从了,第二个辛女老身看着改得很好了,辛岳这些时日也很老实,该让她入宫。你一把年纪了,身边还是冷冷清清没个人,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宫六嫔早齐全了,都说子类父,你也该像个一星半点!”
拓拔宪负手身后,不由笑道:“老祖宗还是这样风风火火,未听孙儿说完,就如此着急训孙儿一顿?”
听他口气,似乎不是要拒绝的意思,但嬉皮笑脸的,在她眼里实在也没个正形。
身后跟着的宫女们早已识时务地低下了头。
虽然如此,老祖宗还是注意到了有外人,顾忌着他的面子,淡淡道:“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拓拔宪道:“孙儿想挪到初八那日,既不喧宾夺主,又能给洛阳百姓添一份喜意,两全其美。”
老祖宗点点头,继续在廊上走了起来,边想边想,快到里间之时,忽然恍然大悟,“老身明白了。你是为了那个贵嫔要改日子,怕她福薄撑不住,日后担上骂名。”
只要不是拒人入宫就好。
她眉眼放松下来,笑纹叠在眼角,和寻常人家的慈祥祖母没两样,略有些促狭道:“好罢,早一日也没什么,都是现成的礼节,只是成了礼,再不要藏着掖着你这个宝贝贵嫔了。带她来见老身,若是个好女娘,便叫她和绍儿多相处,弄不好……”
她没再往下说。
一切还要看缘分。
若这个贵嫔是个好的,也算了了她一段心事。
皇家猜忌多,若没个中人在中间周旋应答,便是亲生父子也会猜疑相杀。她再活也活不过二十年,往后若没了她,父子两个有了嫌隙便没人调和,伤了谁她都将死不瞑目。
但说这些都为时尚早,还是要见过人再定。
……
文令仪将晋纯赶出套间后,便闭起房门不见任何人,昏昏沉沉,不知每日时辰消逝。
她躲着人,是因为伤了心,叫最亲近之人当做无知孩童哄骗。
除此之外,还有夜里发生的事。
深垂的床帐内,她不曾呼吸顺畅,仿佛还被男人渡过好几次气,才勉强没晕过去。
醒来却什么痕迹都没有。
她快被折磨疯。
如果不是她疯了,为什么会一次次梦到如何被他作弄?甚至在梦中她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有几次她痛苦到决定告诉哥哥所有事,又想起他才骗了她,就那样接受了大魏的官职,替拓拔宪到南方治乱。
她将自己困在房中,时不时就看向窗外,见是天黑便很欣喜,想着这是场梦,醒来就好了。
没有怪异的梦魇,没有背叛的哥哥,没有赴北的舅舅。
甚至连母后、父皇、太子哥哥、文洛也在,他们一家人坐着马车去宫外踏青,母后称赞她采摘的荠菜鲜嫩,可以做天底下最好吃的素宴。
她知道是假的,却无比希望是真的,即便不让她回到那时,就让她永远留在现在也好……
“娘子,起来吃口饭罢。”钟儿跪在帐外,轻声道。
文令仪一惊,醒了过来。
淡淡烛光将屋里照得清亮,吃饭够用,若要看书写字就差了点。
简单吃过饭,钟儿又拿来了几盏灯,放在方桌上,将个红封子递了过来,“娘子,这是宫里送来的,正月初八,请你和郎君同去宫中参礼,届时魏王要册封贵嫔、贵人。”
正月初八?
“今日到初几了?”文令仪心跳骤停了下,仿佛才感觉到过了几天了,惊恐地回想着哥哥所说他离开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好像……
是正月初九,和封妃之日相同……
现在封妃之日换成正月初八,是不是意味着哥哥初八就要走了?
“娘子,今日是正月初六,离册封之日还有两天。”钟儿小心翼翼道。
文令仪抓住了她的手,“哥哥在哪儿?”
她不在乎何时册封,反正与她无关,她只关心哥哥什么时候走。
她憎恨他的欺瞒,也舍不得他。
“在书房。”钟儿肯定道。
文令仪赶到了书房,晕黄温暖的烛光透过窗纸,直达她的眼底。
窗纸后却没有人影,急匆匆的步子缓了下来,带了莫名的恐惧,很怕敲了门却没有人应。
哥哥还在的罢?他没有走对不对?
文令仪红了眼眶,颤抖着擡起手,小心地敲响房门。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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