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责
沈言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刚坐到轮椅上,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到房间门口探出头,看见沈榭领着贺苳进来,“来吧贺苳,这是芳姨。”
“您好,”贺苳礼貌道,“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芳姨招呼着贺苳,她最近听过贺苳的名字好几次,早就记得他了,“你是小言的同桌对吧,早听小言说起过你了,说你成绩特别好还懂事,我们小言在学校多亏你照顾了。”
“没有,”贺苳摇头,“是他帮我很多。”
“小言...”沈榭正想问沈言在哪,转头就看见弟弟正在房间门口探头往这看,“在那,贺苳说来给你送作业的,要不,”他看看贺苳,“你去小言房间吧,你们俩聊。”
他还不太确定沈言今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沈言愿意见贺苳,愿意和同龄人交流,说明事情不太严重。果然见沈言点头,“贺苳,你来我房间吧。”
贺苳这时也看见了沈言,他和沈言对视一眼,见沈言对他笑了笑,点头道,“好。”
“那你们聊,小贺你吃饭了吗?”芳姨道,听沈言说的次数多了,虽然还没见过他,但她早就认定贺苳是个好孩子,“家里有现成的,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芳姨,”贺苳说,“我吃过了,不用麻烦。”
“那好,有什么需求就叫我,我就在客厅。”芳姨笑道。沈榭进去洗了洗手,“芳姨,我先吃口东西,正饿着呢。”
沈言先进了房间,贺苳跟着他进来,“把门关上,”沈言转回头,指指指门口。
贺苳轻轻把门掩上,沈言转着轮椅到书桌边,挥手让贺苳过来,“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椅子,你要不去外面搬一把来,或者坐床上吧。”
贺苳四处看了看,指向床边不远处的一张脚凳,“坐那可以吗?”
那是沈言平时用来放衣服的,沈言点头,“行,随便坐。”
贺苳把脚凳拉过来坐下,把书包翻了翻,拿出一张卷子递给沈言,“这是今天的物理卷子,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发的,后天交就行。”
“那你...”沈言正想说你这么着急送过来干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接过卷子放在桌上,“谢谢你。”
贺苳没说话。两人沉默着,房间里只有挂钟的“嗒嗒”声。
“你,”过了好一会,沈言才开口问,“你,就是来送作业的吗?”还没等贺苳说话,沈言咕哝道,“怎么你也用这种借口...”
“也?”贺苳准确捕捉到了他的词,带着疑问的语气。
“啊?”沈言茫然地看着贺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又闭上嘴。良久,他听见贺苳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上次不是也来我送作业吗?”
“我那是...”沈言擡头看着贺苳,看见他明亮的眼睛,微微勾起的嘴唇,意识到他在逗自己,停了一下,他自己也笑了,“秦老师知道得哭了,就少做一张卷子还要同学单独跑一趟,咱俩可真拼。”
贺苳也笑了笑,眉目舒展,“你赶紧写,下一次讲题到你了。”
想到又要去学校,沈言有点蔫,他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过来的?在门口等了多久了,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对了,”他四处看了看,手机正在书包里放着,没开声音,“是不是我没听见,不好意思...”
“没有,”贺苳打断了他,“我没给你打电话。”他解释道,“上次你说你家在银湖,我查了一下,这附近只有这一个小区,就想过来看看。”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和家人,我就先在门口等了一会,”贺苳说,“没等多久,在门口碰见你哥哥了。”
从放学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沈言看着贺苳,他穿着校服,带着书包,虽然语气丛容淡定,但难掩疲惫,他直觉他是一放学就过来了,“贺苳,你是不是从学校直接来的?”
贺苳没说话,他接着道,“那肯定还没吃晚饭了,我让芳姨...”他说着就要转着轮椅出去,贺苳一把拉住他,“没关系,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沈言还想劝,贺苳打断他,“真的不用了,”停了一下,他问,“你,没事了吗?”
沈言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微微低了头,没有看贺苳,声音闷闷的,“没事了。”
“那就好,”贺苳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还有不舒服吗?”
沈言闷不吭声地摇摇头,半晌,他擡起头看着贺苳,勉强笑了笑,“我今天太丢脸了...”
贺苳看着沈言,他的笑容带着苦涩,就像一个人上半张脸挂上了不属于他的嘴巴,他皱着眉,突然擡起手,拇指和食指点到沈言的嘴角边,微微用力,让他的嘴角耷拉下来。
沈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随着贺苳的动作嘴角向下,呆呆地眨眨眼。贺苳的手还没拿开,沈言的声音像是从缝里挤出来一般,“干嘛...”
贺苳上半身往后,离远点看了看沈言,这才放下手,满意道,“这样就对了。”
“这样?”沈言不明所以,他擡手摸摸自己的嘴角,“哪样?”
“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哭,生气了就喊,”贺苳认真道,“你应该这样才对,明明心里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笑?”
“我,那是,”沈言努力想找到合适的词,贺苳接着道,“要说丢人,你,林淼,吴骏业,赵凡,南城一中所有看过宁溪那段视频的人有多少,这么多人看见我被打,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沈言立马道,“那怎么能一样?”
“你不觉得我很丢脸吗?”贺苳把手掌摊开放平,一本正经道,“我都躺地上了。”
“当然不会,”沈言用力摇头,“我气死了,那群人太过分了。”
听见沈言的话,贺苳笑了笑,“是因为你知道前因后果,所以你会愤怒,而那些奚落我的人,看到我这么惨又被这么多人看见,只会更得意,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丢脸’。如果我因为这个被孤立,再一蹶不振期中考考个倒数第一,他们就高兴了。”
沈言眨眨眼睛,还是不明白,“你说的和我今天...这不是一样的。”
“是不一样,不过,这都是生活中的插曲,”贺苳说,“‘丢脸’是对于想看你‘丢脸’的人而言的,在那些喜欢你,相信你,支持你的人眼里,只要你不是故意为之,这些不小心和无奈,都会被好好接纳,绝不是‘丢脸’,”贺苳翘起嘴角,“就像一个人喝多了会吐,晕车了会吐,跑太快了也会吐,我小时候在我爷爷家,有一次和我堂哥玩捉迷藏,他说让我闭眼绕着树转50圈就能去找他,我转一圈数一声,转到20圈就忍不住了,抱着树吐得一塌糊涂。”
沈言“扑哧”笑了,“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堂哥被揍了一顿,趴在床上哭到睡着,我吐完就没事了,我奶奶心疼我,让我把我堂哥的那份鸡腿也吃了。”贺苳笑着看向沈言,“所以你说,这件事里谁更丢人,反正不是我。”
沈言想想觉得好笑,贺苳的一番话,让他轻松了很多,心里的阴霾也渐渐散去。贺苳看着笑得开怀的沈言,上半身向前倾,坐得离沈言近了一些。他伸出手点点自己的嘴角,认真道,“就是这样,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沈言,你是我见过最真诚纯粹的人,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沈言的笑意还停在嘴角,他看着面前的贺苳,清俊的眉眼,翘起的唇,一双明亮的眼睛正认真的看着自己...夏天的夜晚不甘寂寞,窗外那群小男孩的笑闹声蹦跳着传进房里,让沈言回过神来,他掩饰地咽了咽口水,想起了之前第一次月考后的赌约,“我那天,还让你笑,你明明那么难过,对不起。”
贺苳轻轻摇头,“我知道,你看我不开心,是为我好,我刚来南城的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样,也想过如果这里的人也知道了我爸的事情,我会不会又要转学,后来,”他笑了笑,眼角浮上了温柔的颜色,“你们都知道了,还选择信任我,我当时很震惊,也很感激,”他停了一下,“说这有点不好意思,按照大鹏的话说,是有点矫情。”
“宁溪的事情就像场漩涡,我就在漩涡中心,下沉的速度太快,让我都反应不过来,我之前有多美好,后来就有多惨,”贺苳真诚道,“是你第一个伸出手,把我从漩涡里拉了出来,让我喘了口气,让我看见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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