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
周六上午,沈言又去了医院。昨天他多少是陪吴骏业来的,今天才是他正常会来的时间。一进门他就看见在病床前忙碌的挺拔身影,贺苳也在。
电煮锅里正“咕噜噜”煮着东西,见沈言探头,贺苳侧过身让他看,“苹果。”
林淼的口腔溃疡比之前好点了,昨天吃饭也有些了胃口,但像苹果这类需要咀嚼的食物吃起来还是有些痛苦,贺苳想起之前他爷爷住院时的经历,可以把苹果煮了吃,这样既好进口,又能补充维C,还让林淼吃东西增加些味道。
“沈言来了,”林淼正躺在床上睡觉,手臂上的PICC管连着点滴管。他本来就没睡沉,听见沈言的动静睁开眼,“我问你,老吴咋样了,昨天...”他想坐起来说话,手上还在输液不好用力,贺苳适时扶了他一把帮他坐起来,在身后给他塞了个枕头。这么简单的动作,林淼做完都有些喘,他问,“他情绪恢复了没?”
早就恢复了,回去的车上简直是个话痨,沈言心想,面上还是得给吴骏业添点好话,“好点了,他知道错了。”
林淼点头,他昨晚是真着急了,但又怕真把吴骏业训得自闭了影响他接下来的心态,闻言才放下心。他转头见贺苳正盯着电锅,又看沈言,对他挑挑眉,口罩上方的眼珠灵活地往贺苳方向转转,意思是你们怎么又不说话了?
林淼的眼神似乎有声音,沈言顶着压迫低下头,手指在大腿上搓了搓,硬着头皮道,“贺苳,你...”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用最原始的方式打招呼,“...你好。”
贺苳不动声色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语气自然地回道,“你好。”
“扑哧——”林淼忍不住笑了,见沈言一脸僵硬,逗他,“你俩今天是第一次见吗?要不要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你别说了,”沈言小声哼哼,“好好输液吧,要不就睡觉。阿姨呢?”
“她这两天没休息好,我让她回家补觉去了,这里也没什么事。”林淼说,“说到这个,我今天下午没有点滴,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难得就滴半天,我都快憋死了。”
血液病最怕感染,沈言之前就了解过。外面肯定比不上病房,到处都是细菌,他有些不赞同。正想开口反对,旁边的贺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擡腿轻轻碰碰他的轮椅,对林淼点头道,“行,吃完饭你睡一会,然后咱们楼下转转。”
“行,”林淼是真的高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没注意到贺苳的小动作。沈言却看着心酸,这个年纪的男孩年轻又好动,自己因为腿的原因不常出门,但他知道林淼的性格和爱好,一个刚过十八岁、喜欢打排球的男生,论谁见他一直被困在病床上都会不忍心。他早上出门时天气很好,马上就五月份了,也不存在出门会着凉的说法,便也点头道,“好。”
输液在午饭前完成,护士过来拔管,见林淼神情雀跃,好奇地问,“怎么了林淼,贺苳和沈言都来了,这么高兴?”
护士已经和他们很熟悉了,常来的几个同学都能叫出名字,林淼笑着说,“我们等会下楼转转,您放心于阿姨,保证不走远。”
“我先看看啊,”于护士拿过机器扫腕带。沈言看着她取下输液袋。长春地辛,伊达比星,还有之前他在网上看过常见的白血病化疗药物阿糖胞苷和甲氨蝶呤...不是林淼住院,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些。面对最好的朋友生病,沈言除了悉心陪伴,平时也会上网查些资料。他做不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每天都是几袋50,今天好不容易就半天的量,护士也有些于心不忍,答应道,“去吧,早点回来,多穿一件,千万不能着凉,另外,帽子口罩都要带好,别在太阳底下晒。”
“知道啦,”林淼应道。吃完午饭,林淼就有些迫不及待,“咱们出去吧,我一点都不困,不用睡觉。”
“这个点外面人还不多,”林淼一副规划好的样子,“还没风,走吧走吧。”
戴好口罩和帽子,林淼全服武装准备出发。怕他走路费力,贺苳推来了轮椅。林淼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去做检查也是他妈妈推着在住院楼和门诊楼之间转,他坐上去道,“我今天自己试试。”
往前,向后,转弯,林淼掌握了控制轮椅的方法,只是推起来不太灵活,有些吃力。他疑惑地看了看沈言的轮椅,沈言乐了,指指身下的轮椅道,“我的高级,你这个比不上的。”
这话沈言当玩笑说,不过也是实话。他的轮椅是量身定制的,虽然腿不能行走但还在发育,每隔一两年会有专门的人上门测量确定需不需要更换,平日里隔一段时间还会送去保养,碳纤维的轮毂保证轻便的同时兼顾灵活和稳固,和医院里最普通的轮椅完全不同。不过像林淼这样的病人是因为身体虚弱才需要临时使用,沈言自己却要长年与轮椅为伴,自然对它的要求更高些,他坦然道,“你又不常用,让贺苳推着你呗。”
“嗯,别用劲了,”贺苳走到他身后握住扶手,“万一擦伤可不是小事,我来吧。”
化疗使用药物把身体里的好坏细胞一同杀死,消灭肿瘤细胞的同时也在诱导骨髓中造血细胞的凋亡,也就是化疗常见的骨髓抑制期。在这个过程中通过吃药输液的方式保护内脏,预防感染,然后再打促红素和升白针促进健康细胞成长,实在低于正常水平还需要直接输血输板。林淼刚入院的时候血小板就很低,最严重的一次甚至降到接近个位数,非常凶险。除了前期直接输血小板,化疗后他还需要打巨和粒促进血小板升高,平时也要经常查血常规监测血象。这个时候的确很怕受伤,血止不住不说,万一感染就糟了,林淼只是试了两下发现确实吃力便松开轮圈,欣然点头,“行,那你可得小心点,别颠着我了。”
“遵命,大爷,”贺苳声音里也有笑意,“出发吧。”
楼下风和日丽,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懒洋洋地浮浮沉沉,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路旁的树叶上,带来夏日即将到来的信号。林淼一点都不觉得热,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啊,外面变成这样了。”
“变成哪样了?”沈言在家待习惯了,不愿意被太阳晒,指指旁边的树荫,“不还是原来那样么,这里太热了,你别晒太阳,我们去那待着。”
血小板好不容易升上来一些,不过仍然低于正常水平,这个时候需要避免太阳照射。但林淼显然不会轻易放弃难得出来的机会,“不去,”他毫不犹豫地摇头,现在阳光对他来说是近乎于奢侈的东西,“我都多久没晒太阳了,好不容易有出来的机会,我就愿意晒,你自己去吧。”
“多热呀,你没听于护士说吗,不能被太阳晒,”沈言显然提前做过功课,这些注意事项他也知道,“贺苳,我们...”
“哎,”林淼打断他,“不是要分手么,你别‘我们’‘我们’的,要去你自己去吧,贺苳和我待在一起。”
“你...”沈言吃惊,这个人刚才还强迫自己跟贺苳说话,这会怎么又和贺苳穿一条裤子,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林淼下来后突然变了人似的,像个小孩,转头对贺苳道,“贺苳你说呢,你也不去吧?”
“不去,”贺苳低低笑了声,摇头道,“沈言怕晒黑,愿意去就让他自己去吧。”
两人一唱一和明显在笑话自己,沈言听明白了,气鼓鼓地说,“我不去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我才不怕晒黑。”
林淼和贺苳都笑了。话是这么说,但肯定不能一直在太阳下晒着,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一处阴凉下。医院的绿化做得不错,楼下的花园景色优美,还建了小亭子和连廊,傍晚的时候有不少病人和家属在这散步。他们上坡来到连廊,贺苳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看身边的两人,突然说,“你们俩好像兄弟。”
同样坐着轮椅,带着口罩,林淼头上带着帽子遮住光溜溜的脑袋,两人乍一看的确有点像。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穿着病号服一个没穿,林淼本来比沈言站起来要高,一段时间痛苦的化疗让他的后背不复挺直,看着竟比沈言还要瘦弱一些。
“哥,”沈言从善如流,林淼本来就比他大一些,“你就是我哥。”
“哟,嘴还挺甜,”林淼警惕道,“说吧,叫这么爽快,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嗯...”沈言来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但心里紧张,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见林淼问自己,擡头看看贺苳,心一横道,“我和贺苳...我们吵架了,哥你帮帮我呗。”
“吵了吗?”林淼立马就反应过来,笑着和贺苳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皱着眉装傻道,“是吗?我怎么没听说?”
“是...是我,我单方面和贺苳吵的,”既然已经开口,沈言索性老实交代,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我做得不对,我错了。”
瞬间认错这一点他是和吴骏业学的,不得不承认这招怂但好用。林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贺苳,“那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贺苳摇头,无奈地摊手,“日常被分手,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不...不能习惯,”沈言忙不叠制止,但之前决绝分手的是他,现在承认错误的也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只能干巴巴道,“我...我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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