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初见
五年后,弘庆二十五年三月的第一天,辰时。
一条中型货船缓慢驶过洒满阳光的海面,朝着宁海港口驶进。船头高高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瓷”、“陇城”。以防止守卫宁海码头的吴国官兵,把这条大夏商船当作倭寇的船给攻击了。
五年前的六月,反贼苏宫明集合五万山贼草寇、流民罪犯,在大夏最南方的南泉行省起事造反。在占领了南泉行省后,迅速向北占领了南陵行省。一年之内,向西陆续攻陷了南梧、南兴、南宁,共计五个行省。
苏宫明每占领一座城,即派人在城里大肆宣传“替天行道,仁义之师,不杀不掠,不纳粮。”让百姓们正常生活,商户正常营业。以“招安”的名义集合城周边的山贼草寇,许之高官,把牢狱内的罪犯充军。
除了当初大夏派过来的剿匪总督杨司昌投降了苏宫明,其它行省巡抚、总官兵皆战死。
到弘庆二十年年底,苏宫明拥兵二十万。
弘庆二十一年正月,苏宫明在南陵建康府自立为“吴王”,成立“吴国”朝廷,改建康为南京,立年号“泰昌”。
自那以后,沧澜江将大夏国一分为二,南方只余南柔、南桂、南沽三个行省未被苏宫明占领。这三个行省在苏宫明夺城的时候,进行了猛烈的回击,尤其是南柔的沐府,打得苏宫明直接放弃了这三个行省。
从此以后,从南梧的宝山府通达北方宸京,横穿沧澜江、贯穿南北的太平运河,南方段落停止使用。
因南方诸省需求北园行省陇城的瓷器,陇城的瓷器也需要南方的市场。如此,大夏国和吴国,默认装运瓷器的货船,可以在南陵的宁海港口靠岸。上岸的人和货物,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这条货船有三层,
小房间进门的左侧,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只能躺一个人。上面有一套半旧的铺盖。木板床向外,不过一步的距离,有一张窄小的木桌,上面放了一个深青色包袱,一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木桌下有两个木凳。
两个年轻的男人,一前一后错身站在窗前,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宁海港口。
这是陈简策第一次离开皇城,第一次来宁海港口。
但,五年来,他把整个南方的地图看了无数遍。每条街巷的名字,他都已记下来。
五年来,有关这个伪政权吴国的所有消息,有关武经纶的大事小情,他全都知道。
这是他只身涉险的底气,是他向父皇谈此事时的筹码。
五年来,陈简策无数次回忆他与武经纶的最后一次见面。
像曾经三年中的很多个早晨一样,早膳后,他在大殿门口慢慢踱着步,边晒太阳边等人,阳光洒满他的全身。
身着青色翰林院官服的武经纶,如往常般,在辰时准时来到东宫。武经纶给他行礼,“殿下”。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向他走来,他语调轻快地说:“先生。”
两人一起往书房走去,陈简策带着无忧的笑容说道:“母后要我陪她在雨花阁闭关念佛。以前也有过,只不过这次时间长点,要四十九天。”
武经纶很意外,“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
武经纶脸上的意外渐渐退去,微微的笑意慢慢浮上来,他对着陈简策点点头。
陈简策捏指算了算时间,“六月二十六日你来东宫,好不好?”
武经纶专注地看着陈简策,轻声说:“好。”
陈简策笑得眼睛弯弯。
“主子。”陆炳的声音唤回了陈简策的思绪。以防隔墙有耳,离开皇城后,陆炳对陈简策就换了称呼。
“船靠岸了,我们走吧。”陆炳说着,转身拎起了木桌上的包袱,踱到门边,拉开门,候在一旁。
陈简策径直走出房门,陆炳紧随其后。
在二十年前,宁海码头不仅有大夏国内的各色船只往来,还有通往海外的商船。二十年前一次倭寇的突袭,宁海码头附近官军、百姓死伤惨重,从那以后,大夏停止了海外的货物交易。
如今大夏与吴国对峙,宁海码头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但一艘货船的靠岸,尤其是南方没有的瓷器货船的来临,还是让码头上前来接货的车担人流嚷成一片。
吴国官兵挎刀执枪,从海岸边沿石阶到码头顶端,形成两列人墙。任何一个路引不合格的人,都别想进入南陵。
货船靠岸,船工搭好架板,船老板先上岸。把路引文件交给这队官军中的官员。等对方点头认可后,船老板从架板回到船头,让客人先上岸,然后再运货。
陈简策擡头看了一眼岸上的官军,随着乘客排列的队伍走上架板,上了岸。
陆炳递上了路引,官员仔细看了看他们二人,微皱着眉头低头看他们的路引。自然不是大夏的路引,是要看陈简策和陆炳他们有没有吴国这边开具的证明,证明他们可以进入南陵。
官员看到这张路引的盖章是南泉伯王应堂的金印。标注的这二人的去向也很有意思——章台。
南泉伯王应堂是苏宫明造反团队中一个尤爱美人的土匪头子。王应堂能封伯爵,并没有什么大的战功。只因他是李元风土匪窝中的元老。除了杀人放火掳掠美人,没有其它建树。
这张路引并非作伪,王应堂好美人,朱潇就安排了一个美人去讨了这张路引。
章台,南京城里有名的青楼。章台楼阁别致,景色优美,里面的妓女小官,各个才艺出众。因此,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以去章台消遣为荣耀。
章台明面上的老板是朱潇,在店里迎客的是薛涛薛妈妈,而真正的老板是远在皇城的皇太子陈简策。
为着路引上的“章台”二字,这位官员多看了陈简策两眼。
陈简策迎视他的目光。除了父皇母后,陈简策没回避过任何人的目光。
陆炳一身茶褐色长衫,腰上一条黑色腰带随意的系着,头戴半旧罗帽。
而陈简策则是一双黑色浅口缎面鞋,一袭青色棉布襕衫,腰上束了一条黑色丝绦,头戴儒巾。章台里所有的小官都是这种打扮,是南京城里的一道风景。
两人的主仆身份显而易见。
“这位官人,路引有什么问题吗?”陆炳在陈简策身后开了口,让这位官员不得不转过目光看着陆炳。
“没了。”官员把路引递给陆炳,随手一指远离这道人墙右侧的一个桌案,“你们去那里做登记,章台的老板签字后,你们才可以走。”言外之意是,必须有南陵本地的人来接收,他们才可以走。
“是。”陆炳应了声。
陈简策缓步穿过这道人墙通道,登上大路,朝着登记的桌案走去。这些挎刀执枪的兵士,腰杆挺直,神情警惕。
走过人墙,陈简策低声说:“这些士兵是宁海卫的?”
“是。”陆炳低声回复:“保卫宁海港口,抵抗倭寇,都归属宁海卫。”
“嗯。”陈简策应了一声。
“来啦。”迎面一个身材高大、面带络腮胡、身着直裰的男人大步向两人走来。看似一袭简单的藏蓝色直裰,细看就会发现,那直裰是宋锦。
陈简策看着这个人,微微欠了欠身,来人立刻扶住陈简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辛苦了辛苦了。”
“见过朱老板。”陈简策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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