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门人与风雅颂
开酒肆之前的准备繁杂又无聊, 但叶蓁蓁很仔细的一条条对好。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做一件大事,不能出任何岔子。
叶知书给她回了信,比酒先到。信上没有说他同意与否, 只说了想做什么叶蓁蓁可以自己决定。
但是从越州月下楼沽的酒一样得结算,不能白用。以及, 他不会给予叶蓁蓁额外的钱财帮助。
对于这封回信,叶蓁蓁欣然接受。叶知书不反对已是莫大的让步, 其余不可奢求太多。
至于自负盈亏, 也没什么好说的。若她无法盈利, 酒肆没有开下去的必要,总不能无限的亏损下去。
总之, 老爹这关算是过了。
在等他回信的这段日子里,掮婆来找过叶蓁蓁好几回, 价钱从三十二贯到二十八贯再砍到二十五贯。
二十五贯实在不能再少了,隔壁的小楼东家也不愿单独租赁。
最后, 她们以二十五贯的价钱签了契。
在文书上叶蓁蓁加上了一条, 允许她二道出手房子, 她想将隔壁院子以她的名义单独再赁出去。
掮婆好说歹说, 拖到签契书那日叶蓁蓁见了东家,亲自与他说了好几个来回,此事才成。
一般东家都不愿将房子二道租赁, 怕将来扯皮, 惹上麻烦。
叶蓁蓁十分诚恳的向房东表示她实在是手头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了, 如果他可以接受,立马就能签, 等酒肆的酒一到立刻开张。
这东家也是头回见着说自己穷的如此坦荡之人,大多数人只会挑铺子的毛病以图减点钱。
他本已做好了对方挑错, 他反驳的准备。可这位小娘子并没有挑什么错,她只说铺子和院子都很好,是她钱不够。
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总不能说没钱滚一边儿去吧?之前掮婆也带人看过铺子,均是挑挑拣拣最后没谈成,还让他颇生气。
小娘子坦诚又欣赏他铺子,还退了一步,说可以接受二十五贯,只是得允她放租,条文可以写到文书里不让他担责。
房主一想,可行,此事便达成了。压一付三,而后一月一付,叶蓁蓁一下给出去了一百贯,还得给掮婆中间牵线的费用。
啊!钱呐!
赁好铺子便可去官府报备了,叶蓁蓁用的是越州月下楼正店的招牌,从那儿沽酒,这里又是一笔钱,不过不是很多。
给出去两笔钱后,她花钱的手笔是越来越小了,月下楼叶蓁蓁打算就按铺子原有的格局稍微休整一下就成。
改格局要重新砌墙,花的钱那得翻几番。这个铺子原本就是好看的,没必要白花这钱。
叶蓁蓁甚至想干脆铺子就以破败的样子示客,连墙都不用刷了,漆也省了。
去京郊拔点野竹子种上,就当屏风。屋子再盖点茅草点缀,这不就是文人骚客笔下的归园田居?
栈道旁常有的那用竹竿挂出的一角酒旗,那是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指的可不就是那远远望去的各式酒旗?而后两句又倍添寥落之意,是不是更对那些文人骚客的路子?
然而,她这个念头被红姨娘否决了。“太离谱了,钱不是这么省的!”红姨娘原话,再配上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既不能走破败的路线,那便简单拾缀一下呗。
她先找来补洞的工人,将铺子前后检查了一番,有破损的地方给补上,这笔钱是原东家出的。但是以后房屋再有破损,便是她叶蓁蓁担责。
而后又请了几个刷墙刷漆的雇工,将铺子刷的上下一新,还另外上了层油。
漆的颜色她选了茅草的黄和竹子的青翠,还是想弄成乡野酒肆的样子。
某天她盯着空空的墙壁仔细思量了下,要是比富丽堂皇,怎么可能比得上樊楼,遇仙楼那些气派的酒肆?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钱。东京城酒肆那么多,还真是不缺繁华。
她又想到了铁屑楼,那家吃食一般,但胜在异国情调,它有的别家没有,所以生意还不错。
与其中不溜,不如穷到底。穷,也能有穷的境界呀!比方说,野趣。中不溜容易被埋没,但走极端却不会。
叶蓁蓁为自己的抠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说辞,咱们是风雅!
红姨娘本再想阻止,她问叶蓁蓁是不是银钱不够,不够她有。但叶蓁蓁回她银钱有,不想花,没道理还没赚钱先花一堆钱,盘子铺太大可不好收场。
再说了,她手头现银并不多,大多是房屋铺子,总不能卖了吧?只有不肖子孙才会卖掉祖宗积攒下的基业。
她能动的只有那批刚收上来的租子,还有来京城之前家里给的铜板和银子。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红姨娘见她这般说道,不再管她。孩子紧巴巴的过日子总好过大手大脚,让她知晓赚钱不容易也好。
第一回开酒肆,万一赔了,也能赔少一点。
于是乎,叶蓁蓁借了几辆虞家的板车,叫上几个小厮和虞府管花草的婆子,一起去城外挖了些野花野草,竹子和石子。又捡了些别人不要的瓦罐,很多是带破洞的。
铺子前面的沿廊用茅草铺顶,底下的栏杆外种一排五颜六色的野花。进来的地方铺了两块高度不一很厚的青石板,两旁做了竹栏杆,这便算两阶台阶。
又用砌墙的泥在台阶上糊上瓦罐,不砌严实些她怕那些醉酒的客人一脚踹飞了这些可怜的瓦罐野花。
从台阶走上来是正堂,门换成双开篱笆门,沿廊放个从隔壁搬来的青苔大缸,上头飘着睡莲。
外头弄好里面的布局得花些心思。
桌椅她买了三种,一楼大堂放最便宜的八仙桌,配四条凳子。靠窗边的榻放一张长方桌和几个蒲团,用一排排低矮的竹子间隔开。
二楼沿着墙全是塌,白墙她为了省钱自己和妙云,王柔则画了幅茅屋凉亭,小桥流水,稻田酒家的白描。
这幅白描画的很不容易,前后改了多次,每回都重新刷白,王柔则打趣道再不画好,这面墙要比别的几面厚上几分了。
穿廊几间屋子做成雅间,二楼穿廊的房间收拾出来给酒肆伙计住,店里总要留几个人。她还顺带给自己和柳依t依留了一间,这样算下来铺子不大。
一楼隔开用的竹子,二楼便不好再用了。叶蓁蓁只会了祖母和舅妈,让她们在虞府库房里寻些堆着的屏风,按市价结算。
有些屏风样式一般,虞府压根就不用,全堆在库房,倒不如拿出来。放侯府不够格,放酒肆算上好的了,也免去她采买。
大夫人一开始不愿收,叶蓁蓁催了三四次才勉强收下。后面进项颇多,一来二去还卖出兴味来了。
将库房上下盘点了一番,那些暂时用不到的全一股脑推给了叶蓁蓁,搞得柳依依都咂摸出味道来了。
“小姐,你就不该开这个头,现下如何收场?我们需要买那么多东西吗?”
“不急,待她将所有要卖的都列出来了,我从中挑些便好。她去当铺得折价卖,说出去还不好听,我给她的是正价,她当然乐意。”
“那小姐岂不是冤大头啊?”虞府实在是有些不体面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又没吃亏,两方得利的事。我又不会傻到全都收下,我只要些店里能用到的,莫慌。”
最后她要了屏风,桌椅,布匹,锅碗瓢盆这些。又去买了几套白瓷青瓷,还有些零碎的东西。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又花了她十几贯,啊!钱呐!真是不禁花!她晚上一边打算盘一边感叹着。
忙活完这些最后只剩下人工了,这是大头。
大夫人因着叶蓁蓁收了一堆虞府的破烂,给她添进不少银钱,对她越发和蔼,连带着对买人的事情也愈发上心。
叶蓁蓁给她的单子是一个厨娘,两个帮厨,两个护卫,五个打杂的,跑堂很重要得口齿伶俐她要单独外聘。
秦夫人将名单拟好后叫叶蓁蓁过来看,一列是干活机灵的,一列是偷奸耍滑想通过酒肆打发出去的。
叶蓁蓁提前让红姨娘打听了,又向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也打听了。名单上八九不离十,秦夫人在这事上倒没有藏私。
这些人凑了整,算二十两,活生生的人竟跟一个铺子一月的赁金差不多。真不知是赁金贵还是人太贱?
可叶蓁蓁没有那么多时间长吁短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她也不例外。
她要做的是将铺子经营好,说不定月钱能给高点。若是一直亏,店关了他们这群人只能卖给下一任雇主了。
花了快一百四十八贯,一贯钱差不多是一两白银,一百四十八两白银没了!
叶蓁蓁的心在滴血,这还是她扣扣嗖嗖能减则减花的钱!愈发想将隔壁的院子快些赁出去。
那小院她开出的价是五贯钱,市面上一个小宅子赁金大概一十五贯,这个院子好歹有几间房,五贯相对合理。赁出去压一付三,就能回笼二十两。
可惜的是,无人问津。
叶蓁蓁猜想是格局的问题,要不然降点赁金,三两?正当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掮婆告诉她有人要租。
喜从天降!她忙问是谁,可那婆子一脸神秘不肯说。
待签订契书的那日,竟是裴望之那厮!难怪掮婆的笑容如此古怪,恐怕是想歪了。
她的脸上浮现“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但老娘是过来人”这样的表情。
叶蓁蓁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开口,无法解释,干脆不解释。
“好好的裴府不住,你跑来这里赁个小屋做什么?”她将裴望之拉到一边,小声问他。
“离翰林院近呐,住这我能每日多睡一个时辰。”
“就这?值得你花五贯钱?翰林院俸禄没那么高吧?”
“你别管了,这院子反正没旁人要,赁我又何妨?”
不是何不何妨的问题啊,是你来了,我该不该收钱的问题啊!
她想巴结裴望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白送给他住又舍不得,加上自己银钱吃紧。
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劝了自己一番对裴望之艰难开口道:“你我是兄弟,我不好意思收你钱,要不然你就住着,钱我不收了。”
啊啊啊啊我的二十两啊!她的心底在抓狂,为着那失去的二十两。
“别,你不收我钱是要贿赂朝廷命官吗?”裴望之慢吞吞坐下,戏谑地开口。
“得,给我扣上这么大的帽子,你想付便付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给你免了,后半句当然没有说出口。
“这便对了,给你便收着,我一个大男人还能占你小女子的便宜?叶老板要真想对我好,给我多做几顿饭便是了。”
“婆婆,契书。”那婆子看两人你来我往看入了迷,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直到叶蓁蓁提醒她。
哎呦喂,才子佳人,又都长的那么好看,真是赏心悦目呀!婆婆嘴角的笑是想压也压不住。
契书一立,此事已成。
叶蓁蓁回头想想这些天的事,感觉将“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几字发挥到了极致。裴望之的钱到了她这,而她的钱到了舅母处,就在熟悉的几人中流转。
“不带我逛逛?怎么几日未见,与我如此生分了?像不认识似的?”裴望之拿着柄折扇轻轻敲了敲叶蓁蓁的头。
“没有,我只是……不想身边的人为了帮我而花多余的钱。”这倒是真话,她并不想欠人情。
“别想这么多,我虽存了想帮你一把的心,可也确实不想住在裴府。刚好你这小院适合我自己住,没有后厨不要紧,我本也不会做饭,只能将吃食托付给叶老板了。”
“好说好说,等酒肆开张,你想吃的管够,就算店里没有我也给你单独做。”
“此话我得记下来,免得叶老板忘了。”
“不会忘的,你可是我第一个财神爷,二十两银子呢!你……为何不想住在裴府呀?”
两人刚走至天井大树下,白色身影听此话顿住。“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暮食想吃什么?我请你。”
白色身影转过身,带绿意的丝绦落在他身上,叶蓁蓁只觉画中人也不过如此了。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的娘亲在我小时候便去了,府里只有我爹和一位姨娘,生了我弟弟。”
这么一说,叶蓁蓁懂了。尽管裴望之是长子,可别人看起来更像一家三口,他倒是像个外人了。
她上前一步擡起头想安慰他,“我的娘亲……前阵子……也没了……”,可还未说完泪珠就连串的掉,那被她掩盖住的伤痕又一次展露。
过虞府不久,她便很少提起虞兰,虞府上下也默契不提。不是不愿提起,而是不敢提起。
每每触及,心痛万分,泪流不止,伤心伤神。不论是她还是老太太,她们的身子都不太能承受这样的悲痛了。
今日,已是破例。
“你可想她?”裴望之轻轻拭去她的泪,难怪她来京城,是因母亡来投奔外祖母的吧。
“想。”说着又是一串泪珠,有些情感,越是压抑,释放时越是强烈。
叶蓁蓁总以为让自己忙起来,有事干,便可冲淡那种难过的情绪,她也确实过的很开心。
可是情绪只是被压制了,不是被遗忘了,一旦牵动,依旧巨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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