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为信徒
蓬莱逍遥子, 此生共收三位徒弟。
大徒弟云深,乃山中白鹤;
二徒弟云沐,为白蛇化龙;
三徒弟云渺, 是招摇后人。
云渺曾是九爻君珩时, 送群妖借道蓬莱, 与当时的少岛主云沐相识,虽只寥寥数面, 却也看得出云沐既热情爽朗,又清醒坦荡。
然而对于大师兄云深, 他知之甚少。
整个蓬莱起起伏伏里, 云渺好似被一分为二。
被云深支配的左半边身体,泛着清冷白光;
被云渺控制的右半边身体,泛着明亮黄光。
两种灵力的决绝碰撞, 受伤的却是这具身体,而加倍承受肉身痛苦的只有云渺, 原本光鲜亮丽的婚服变得破破烂烂,点缀着斑驳湿濡的血渍。
着实狼狈。
“小师弟, 当年师尊见你奄奄一息,不惜将你送到九叶莲芯温养续命,否则你必死无疑, 你要是知恩图报, 就乖乖让出这具肉身,才算不辜负师恩教诲。”
“既受师恩, 又与师兄何干?”
“我就是师尊, 师尊就是我, 我与师尊不分彼此。”
“那为何师尊没有点醒你——明天才是惊蛰?”
“……”被云渺一言诛心,云深心神不宁的斥道:“你放肆!”
云渺右半张脸无比平静, 他紧紧握住手中沧溟剑,感受着剑柄新增的兰花纹,此前剑柄朴实无华,如今看来,应该是她特意雕刻给他的。
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师尊清楚,今日要么你魔高一丈,要么我清、理、门、户!”
沧溟剑脱手而出悬于头顶,交缠的剑气织出金黄色的太素剑阵,将云渺拢在阵中,整个人都被剑势强行锁定。
云深甫一回过神,就发现如此情形。
他想也不想就要出窍,却被云渺封xue阻拦,更加恼羞成怒,“云渺你疯了,我出不去你也逃不了,你可是招摇山唯一的后人,你还没有讨回想要的公道,就甘心与我同归于尽?”
云渺不答反问道:“师兄可曾听过一句话?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头顶的剑阵彻底成型,带着所向披靡的锋锐。
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毅然落下剑指。
“束送幽邪,神安鬼息,缚!”
——
巨灵古鳌乘风破浪,搅弄得东海不得安生,早就翻船坠海的渔民们,被幼龙捞起并送回海边。
渔民们撕心裂肺的咳嗽里,不忘跪在岸边连声道谢,虽说养家糊口的渔船没了,但好歹捡回一条命。
又是一波浪潮褪去,众龙纷纷跃回海中。
随着悠扬的海螺号角声,整齐划一的往南方游动,它们要赶往瀚海鲛族受庇护,鲛王碧城亲自坐镇,迎接四海幼龙进入结界。
与之相反的,则是逆向北行的其余龙族。
茫茫海面上,巨灵古鳌驻足睥睨,背上的两座山直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头,它的身前撑起一张金光闪闪的渔网,正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龙威。
蓬莱潮汐池的假山上,天书和京元一站一坐,不错眼的望向聚灵阵。
京元不由惊叹道:“好大的渔网!”
天书神情肃穆,“万龙结网,能不大吗?”
万龙?
京元仔细看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密密麻麻的龙族交织成网,在浮动的海面上璀璨夺目,此情此景,着实让他震撼到头皮发麻。
“天书,万龙网拦得住巨灵古鳌吗?”
“拦不住也要拦,否则便是生灵涂炭。”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小太子安静,”海风吹起天书的万象衣,白色衣袍上滚动着鎏金墨色,他目光深沉的道:“天机不可泄露!”
游曲台畔,万应娘娘屈指送出六尘炉烟,如蚕茧一般将青女包裹住。
“小殿下,本神早就说过,六根染尘,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感、所知,谓之六尘,六尘炉内有着尘世万千欲念,生成七情六欲八苦九难,任尔身具青瞳琉璃眼,也未必能尽数勘破!”
她纤细的手指轻点,青女周身炉烟散去,已然进入了红尘劫里。
乱云不收,残霞妆就,荒林正深秋。
女童小翠拽着风筝线,眼巴巴望着树上青衣,“姐姐,大树又同我抢风筝,坏得很。”
青女擡起眼,纸糊的小狗风筝正卡在树枝上,尾巴都耷拉了下来。
她起身掠向高高的枝头,解开缠枝的风筝线后,捏着风筝骨架翩然落地,笑眯眯的俯身递去,“呶……”
话音未落,心口忽的传来一阵刺痛。
青女缓缓低下头,嘴角的血滴落在匕首上,那方匕首刺得并不深,大半刀身还在外头。
反倒是握匕首的小手不住颤抖,见她并没有太大反应,索性两手齐握奋力一捅。
闷哼声里,她擡眼看向小翠,小姑娘神情又天真又疯狂。
“姐姐,听说妖丹能让人长生不老,我想让阿婆永远陪着我,你就把妖丹给我好不好?”
小狗风筝栽倒在地,青女在头晕目眩里,掐住了小翠纤细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脱身自救。
小翠害怕到浑身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出眼眶,砸落在青女手腕上。
“既然怕死,为什么还敢伤我?”
“呜呜呜呜,阿婆就剩下一口气了,我要么拿回去你的妖丹,要么就眼睁睁看阿婆咽气,可是姐姐,我,我不能没有阿婆……”
小姑娘悲戚哭声里,青女咬破舌尖定神,收回右手覆在刀柄处,握住小翠颤抖的双手,猛然将匕首刺入深处。
四肢百骸的疼痛里,她已然眼前一黑。
聚灵阵里,巨灵古鳌已经冲向了万龙网,随着金光闪闪的网格左右收拢,巨灵古鳌烦躁的甩了甩龙首,连带着结网的万龙都晃来晃去,可它们愣是首尾相连着不放松。
双方陷入短暂的僵持。
万应娘娘眼神微冷,催动着手中的六尘炉烟,将滚滚香火之力注入十巫体内,十巫双目猩红着再度发力,巫杖再度光芒万丈。
巨灵古鳌的双眼闪过红光,随即狂性大发着用龙角挑起万龙网,径直甩向龟背上的岱屿、员峤二山。
万龙网天旋地转,从空中撞向仙山,又从仙山摔落龟背,后从龟背坠入海中,不过数回下来,海上就下起了龙鳞雨。
巨灵古鳌张嘴朝着缺口咬去,数节断龙尸体浮在海面上,将海水都染成了血色。
京元听到天书的描述,一颗心寸寸沉底,“龙不是无坚不摧吗?”
天书叹了口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龙外有龙,巨灵古鳌本就是上古神物,背上的两座仙山又是天然镇物,又岂是龙族扛得住的?只t是万龙网溃不成军,这下再也拦不住巨灵古鳌了。”
巨灵古鳌冲破万龙网,头也不回的向前游去。
气氛低迷里,京元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握紧拳头就要跃向游曲台,被天书眼疾手快的揪住衣领,‘吧嗒’夯回假山上。
“小太子,都什么时候了,可别再添乱了。”
“我纵然手中无剑,可我还有手还有拳,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而无动于衷?”
“你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我宁可送了这条性命,也不要傻坐在这里看戏。”
“老实点,你命格金贵着呢,可不能出事!”
“金贵金贵,这世上谁的性命不金贵……”
话还没说完,整个天地就震动起来,潮汐池水高高溅起,就连远处的海水都汹涌卷来,蓬莱就像是一叶扁舟,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着打着旋儿。
京元明明坐在假山上,却莫名有了一种晕船的感觉。
天书拔下头上的发簪,旋转着化为乾坤笔,笔尖起伏着落成‘安’字,字符直直印在了京元眉心,化作涓涓细流融入他的身体,消解了京元所受的极致晕眩感。
京元抓住震动的假山尖道:“怎么会这样,是天要塌了吗?”
天书双眼变成阴阳鱼,飞速在眼眶中旋转着望向天边,于不周山下一探真相——巨灵古鳌正背负双山,一下又一下的撞向不周山。
不周山本就是四天柱之一,上古之时就出过事,当年女娲补天,补得就是不周山顶着的那片天。
天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先前万应娘娘说的‘代价’是什么?
巨灵古鳌要重获自由,必须卸下背上的两座山,可这两座仙山是天然的镇物,寻常办法定然行不通。
一山更比一山高。
能比得过岱屿、员峤二山的,唯有四根天柱,所以巨灵古鳌便选择了不周山。
天书抹了把脸,回头看向京元,“你说的没错,天真的要塌了!”
京元:“!!!!!!!!”
随着不周山被反复撞击,整个人间都恐慌起来,那种随时就要天塌地陷的危机,让无数百姓六神无主。
人最无助的时候,就会选择求神。
于是无数百姓涌向了万应神庙,在烟雾袅袅里顶礼膜拜,恳求着万应娘娘的庇护。
香火之力如潮水般涌进万应娘娘的身体,为她周身镀起一层金光,金光越来越耀眼,凭虚而立的万应娘娘,手捧着六尘炉凭虚而立,仿佛真正的神仙下凡。
她的眼神仍然空洞,但她的嘴角却满意勾起。
整个人间都奉她为神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万应娘娘豪情万丈的想到: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在此时此刻,也只能与她平视,亦或是被她俯视。
似乎是想起什么,万应娘娘伸手拂过眼帘,原本空洞的眼眸闪过金光,几息之内,她就已然重见光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畅快极了,仰天大笑里,经年怨气终于得到纾解,她贪婪的环视周身,最终定睛在天书身上,意味深长的道:“天,也不过如此!”
天书紧抿着唇,默默捏紧手中的乾坤笔。
他仰视着空中的万应娘娘道:“我只是天书,不是天道。”
“那不重要,”万应娘娘高高在上的垂眸,屈指遥点天书,一缕香雾从她的指尖飘出,凝做铁链作势捆去,“反正从今往后,我就是人间的天!”
铁链呼啸着交缠收紧,忽有一滴水轻盈落下。
铁链瞬间被定在空中,冒着森森寒气寸寸断裂,噼里啪啦砸落在潮汐池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万应娘娘凝神感应,挑眉看向右前方蚕茧上。
青女穿着嫁衣破茧而出,飞身落在她面前,右掌心微微撑开时,显露出透明的浮游花模样,其中两片花瓣正是‘屈指’姿态,显然送出水滴阻拦铁链的正是它。
万应娘娘泛着金光的双眼打量着青女,神情傲然,“小殿下,你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红尘劫的滋味如何?”
青女刚从重重幻境抽离,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
方才的她,在熟悉的人和事里,经历了各种惨绝人寰的遭遇,简而言之就是死去活来又死去活来。
她决然护在天书面前,直直擡眼望向万应娘娘。
青瞳琉璃眼对上香火塑的金睛,气氛越发凝重里,万应娘娘嫣然一笑。
“小殿下,当初在祈夜城的时候,你就曾用这一招窥探过本神,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故技重施。”
“也罢,既然小殿下想看,那本神便请小殿下……慢慢看。”
于是青瞳望进万应娘娘的眼底,走进了她的浩渺记忆里。
芳草连天,飞梅弄晚。
青女站在铜镜旁,望着端坐镜前的少女,神情微微错愕。
为什么她进入了咸池的回忆,看见的却不是咸池的脸?
铜镜里的少女天真明媚,右边眼尾长着两颗痣,更衬得眉眼生动。
少女生气的揪着手中面纱,声音清脆,“绿云阿姐,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巫女就必须戴面纱,而男觋就可以素面朝天,我长得见不得人吗?”
旁边的年长巫女,也就是少女口中的‘绿云阿姐’,正轻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莫要胡闹,巫女遮面是代代传下来的族规,因为巫女可上舞雩台以舞通神,是神圣的象征,听话,把面纱戴上。”
“族规族规,什么都是族规,千八百年的老规矩了,守着有什么用?”
“男觋可以娶妻生子,生下的女儿又是新的巫女,而代代巫女却要耗尽一辈子,侍奉根本见不到的神,覆面自持守身如玉,这不公平!”
“休得胡言!”巫女绿云叹了口气,“巫族孩子自降世之时,男女既定,命数既定,咱们巫女唯有诚心礼神,直至被神选中成为巫祝,统领一族巫女,便是无上荣耀。”
少女眼神晦暗下去,不情不愿的戴上面纱。
她选择勤练祭神舞,在年终巫族祭天时,以惊鸿一舞引来神明降临,为巫族赐下不灭的天火,顺理成章的成为新的巫祝。
巫祝的生活更加乏味,焚香、沐浴、练舞、礼神。
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走到哪里都有许多巫女侍奉,还得时时刻刻听十巫命令,少女眼底的不甘熊熊燃烧,终于在某次巫族有男觋议亲时,她趁机偷溜出山。
青女跟在少女身旁,看着她摘
葆山地界,群山连绵。
少女一路采花一路赏玩,约么未时,走到了山脚界石处,界石竖在茂盛的草丛间,十巫设了灵蛇阵看守界石。
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蛇虫潜行的动静,少女不慌不忙的捏起巫术,正要在灵蛇咬来时,给不听话的蛇儿教训。
“姑娘小心!”
伴随着一道声音,有破风声响起,一柄镰刀闪着寒光,贴着少女前额飞过,直直劈向腾空的灵蛇。
灵蛇险险避开,落地盘起身后,露出尖尖的脑袋,对狂奔而来将少女护到身后的男子‘嘶嘶’吐舌。
青女的眼里,一切就像是慢镜头。
少女被男子抓住手腕,不由分说的往身后带,那种陌生的奇异的触感,像是一团炙热的火,隔着腕上层层手镯,落在她的皮肤上,也刻入她的心底。
男子见一击不中,果断拿出药包洒去。
少女鼻尖微动,她嗅到了雄黄、苍术、蛇胆草、七叶一枝花……单凭这些,足以看出此人颇通药理。
何况男子背上的背篓里,也摘了不少药草。
果然,药粉落入草丛,灵蛇很快就软软倒下。
男子松了口气,扭头安抚少女,“姑娘你没事吧,可有被蛇咬到?”
“没有,不过……”少女仍盯着二人相握的手腕处,明眸里满是疑惑,男子后知后觉的松开手,惊慌到红了脸颊,结结巴巴道歉道:“对,对对不住,方才情势紧急,冒犯了姑娘,姑娘没事就好。”
男子脸红脖子粗的回过身,伸手捡起镰刀的同时,将那条灵蛇捉入腰间竹篓里,动作熟练的不像话。
见状,青女若有所思。
而男子已经看向少女,黝黑的面上带着关心,“姑娘,天都快要黑了,你怎么独自在此处,山中蛇虫防不胜防,你还是快点回家?”
“我家就在山中,可是我不想回去。”
“姑娘可是猎户人家,与家人闹了矛盾……姑……”
少女对着男子挥手,腕上铃铛发出脆响,男子失神的垂下脑袋,少女启唇吩咐道:“带我下山,哪里热闹去哪里。”
男子目光亮起,听话的牵着少女t下山。
眼前场景刹那变幻,少女和男子走在庙会上,此处杂耍那处喷火,少女看得眼花缭乱,但最吸引她的还是茶馆里的皮影戏。
多有趣的皮影戏啊,隔着白布,就能上演一慕慕悲欢离合。
少女施了个定身术,悄然出现在白布后面。
看着手艺人牵动一根根丝绳,操纵着各式各样的影人儿,或擡头或提肩或跪倒或拥抱,影人儿的真相原是这样的。
青女看的清清楚楚,少女的兴致在刹那间退去,变得愤怒。
她愤怒的拿走所有影人,想要剪断它们身上的丝线,却发现剪不断理还乱,终是泄气的施了引火咒。
影人们被火吞噬,散发出牛皮燃烧的焦灼味道。
火势引燃向白布时,几道身影凭空出现,顺便掐灭了火苗。
青女回头望去,见神情凝重的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五位长老,在两排男觋的簇拥下,目光审视、挑剔、谴责的看向少女。
“放肆!堂堂巫祝,竟敢私自出山扰乱人间!”
青女曾见过葆山十巫,可与面前五位截然不同,看来事情发生在更早的时候。
少女巫祝因为一次任性,被关进后山灵蛇洞受罚。
灵蛇洞下方是饲养万蛇的灵蛇谷,在空旷的夜晚,传来鳞片摩擦的声响,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月光倾泻而下,少女抱肩坐在洞口,眉眼是说不出的倔强。
七天七夜,不吃不喝。
与她共坐洞中的青女,心情十分复杂——少女放火烧皮影是有错,但这种程度的禁闭都已经算是折磨了,若她是寻常女子,没有巫术傍身,早就渴死饿死吓死了!
直到第八天,巫姑长老持杖出现,轻抚着斑白的胡须,责问少女可知错?
“我只是下山看看,顺便烧了我看不惯的东西,何错之有?”
“你身为我族巫祝,本应该恪尽职守,身心都奉献给九天上的神明,奈何你竟与凡人男子亲近,不知廉耻,大逆不道。”
巫姑长老站在族规的立场,毫不客气的斥责少女,不是指责她肆意放火,而是唾骂她与外男亲近。
青女都气笑了。
男觋娶妻生子是天经地义,巫女不小心与外男碰触就是不知廉耻,什么老古董的巫族,怪不得你们要受绝水之祸,简直活该!
见巫祝少女并不认错,巫姑长老大手一挥,“你被那男子迷了心窍,奉神之心沾染欲望,撤其巫祝之位,即刻推入灵蛇谷,受万蛇噬咬之刑!”
又渴又饿的少女,被重重推下山谷,眼中巫咸长老越来越小,而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青女本想伸手抓她,却是扑了个空。
眼看着无数灵蛇将其缠绕,对着其血肉噬咬,整个灵蛇谷都回荡着少女的惨叫,而灵蛇谷外的巫族,却在操办着某位男觋的婚事,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何其讽刺!
青女怅然的站在灵蛇谷谷口,毕竟这是过去的记忆,她只是个看客,无力更改什么。
她静静等待着,直到少女撕碎无数灵蛇,血肉模糊的站起身,攀爬上陡峭的石壁,浑身狼藉的回到山洞,又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出去。
夜风悲凉,青女跟在她身旁,看着少女撑着一口气,回到巫女居住的屋舍。
男觋的婚事是男子的盛事,巫女没有资格参加,她们只能温顺的早早睡去。
少女如鬼魅般出现,血气染红了弯月。
视线再度清晰时,已是鸡鸣破晓时分,少女端坐在最后一间石屋里,屋门大开,等待着惊疑寻来的十巫。
发生了什么事?
青女不免疑惑里,十巫已怒气冲冲而来,性子火爆的巫姑高举手杖,作势重重挥下,“你杀了她们,你竟杀了全部巫女,你这个疯子!”
少女并未沐浴,依旧一身狼藉。
可她却气定神闲的笑了,伸出被灵蛇咬下血肉,隐隐露出枯骨的手,指了指脑袋,“巫姑长老,朝这里,一定要不偏不倚,朝这里落下!”
高高举起的巫杖,被另一道巫杖横空拦阻。
十巫之首的巫咸冷声道:“巫姑莫要冲动,若是打杀了她,巫族的祭神舞就彻底失传了,往后祭天礼神又当如何?”
一句话,令巫姑浑身一僵。
他双眼通红的看向少女,“原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少女观察着血淋淋的手指,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可她仍是死死忍着,她就是要看到十巫这般反应。
恨她,却又不得不敬着她。
见她垂眸不语,巫咸轻震巫杖道:“你不惜杀了所有巫女,到底想要什么?”
“巫咸长老说错了,我杀的不是巫女,是你们牵丝控制的皮影人,她们早已习惯被控制,没了灵魂,没了自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更何况,如今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你们能给我什么?”少女不答反问道:“我已伤痕累累,若不小心死了,巫族可就无法通神了。”
青女刚从震惊中回神,就听见如此‘嚣张’的话。
而巫咸很快给出了交代,“巫姑不敬巫祝以下犯上,又于昨夜狂性大发,杀死全族巫女,即刻撤去巫姑之职,推入灵蛇谷,受万蛇噬咬之刑,不死不休!至于新任巫姑……”
恰在此时,少女所坐竹椅背后,响起迷迷糊糊的呢喃声。
青女探头看去时,正好看见撑地起身的年长巫女,眉眼有些眼熟,就是那位叫‘绿云’的。
“这是……怎么了?”绿云巫女刚起身,就看见屋内的十巫,而她面上并无面纱,慌乱的擡袖掩面,含泪给十巫见礼。
少女没有回头,反倒是巫咸心神一动。
这位巫女绿云是唯一的活口,看来两人关系匪浅,于是他顺势宣布道:“至于新任巫姑,则由巫女绿云担任,此后也不必佩戴面纱。”
青女仔仔细细打量,忽然恍然大悟——这位绿云巫女,就是后来十巫中唯一的女巫姑,当时自己冒充巫祝上舞雩台,在起舞拖延时间时,女巫姑还曾帮她说过情。
只是后来的女巫姑容貌老去,不如此时的年轻温婉。
上任男巫姑被强行拖走,失态的大喊大叫,而新任女巫姑则神情茫然,只是放下衣袖的动作,就用光了浑身的勇气。
新日升起,新旧交替。
朝霞洒落在少女脸颊,少女睫羽如扇,瞳孔晶亮,美好的不像话。
她坐在竹椅上,含笑拍手道:“巫咸长老杀伐果断,实在叫人钦佩!”
等九巫齐齐退下后,巫姑绿云又伤心又难过的为少女施术,骨肉伤口渐渐愈合里,少女温和而坚定的道:“绿云阿姐,你恨我也好疼我也罢,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做被操控的影人。”
“你看,我只是杀了其他巫女,就让十巫自己打破了规矩,可见再古老再严苛的族规,也不过如此!”
因人而异,因利而异,因欲而异。
“既然规矩是被人制定出来的,我为什么不能掀翻旧规,建立更公平更合理的新规呢?”
少女目光急切,耀眼的像天边的旭日。
青女扭头看向窗外,伸手握住一缕阳光——透过阳光,她看见了一场血的改弦易辙,在无数巫女的丧命下,站起一道不屈的身影。
巫姑绿云眼角有了细纹,约么三十岁的模样。
她不停的为少女涂抹药膏,却终究面上不忍,“可是她们,她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她们才不无辜?她们各个遵从族规,享受禁锢,习惯依附,看不见眼前的白布,也不在乎身上的牵丝线,她们早就成了巫族的影人……绿云阿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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