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引神魂
天柱岌岌可危, 正好用鳌足加固。
后土心下已定,便高高举起手中轩辕剑,带着澎湃的杀意挥剑而出, 刹那间, 整个天地也为之变色。
九天雷动。
海起万潮。
疾风呼啸。
天书失态的捏着乾坤笔, 他本想记录下后土壮举,谁料被眼前情景震撼到, 乾坤笔差点脱手。
不愧是轩辕神剑,剑身都不见变大, 只是一道剑芒扫过, 那坚硬无比的鳌足就被斩断一根,发出山崩般的响动,不断向海面倾倒去。
后土擡手轻点鳌足, 将其打入天柱不周山中,在轰然的天地巨响中, 鳌足与天柱彻底相融。
天柱重新鼎立于天地间,向下连接起大地的地脉, 向上支撑起广阔天穹,重新焕发出生机。
就连穹顶撕开的裂口,也在天柱的生机流转下, 默默弥合起来。
可不知为何, 即便天柱和天裂已经修补,天火已消, 可天地间的摇晃依旧没有平息, 仍t让世人惴惴不安。
天书想不通, 便运起阴阳眼追踪,想看看忘川河畔的枯树去向。
先前那枯树拔根而起, 化作光芒消失不见,天书总觉得有古怪,依着刨根问底的性子,便开始推衍天机,他双眼中的阴阳鱼飞速转动,很快便有了结果。
等等?
为什么枯树去了……姻缘殿?
天书分出一缕灵识,附在姻缘殿的三生簿上,闪着红光的三生簿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翻动声,停留在天书附灵的内页。
正好将姻缘殿内的异象,尽收眼底。
被后土踹飞的秃毛赤羽神鸟,正绕着姻缘树盘旋,口中不断发出凤鸣,至于那姻缘树,不知为何竟与枯树合二为一。
明明一个仙气充沛,一个鬼气四溢。
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融合的天衣无缝,而赤羽神鸟也像是完成了任务,在浑身火光里越变越小,直至变成巴掌大的小雏鸟,才栖息在某处树杈上,就此沉沉睡去。
尘埃落定,天地才停止摇晃。
天书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灵识迅速回归本体后,他伸手撩起一层又一层衣袍,在最贴身的某片衣摆上,终于翻找到了有用的记载。
‘混沌初开,有古缘树应天而生,随树伴生重明鸟,其后天地变幻,二者不知所踪。’
天书捏着衣角出神,不知该不该落笔,却忽觉脖子一凉,等他回过神时,便看到横在脖间的长剑。
剑?
天书下意识以为是后土,可擡眼望向海面,后土正手握轩辕剑,并起阵封鳌足入天柱,鳌足有四根,天柱也有四根,正好物尽其用,有备无患。
虽然其他三柱天各一方,但在后土面前,无论山川草木,举凡在这片大地之上,天涯海角也不过神思一瞬。
天书一愣,轩辕剑在后土手里,那自己脖子上的……
好浓的血气和杀意!
天书瞳孔震颤,悬颈的长剑横劈而出,幸好他及时警觉,果断一把缩回脖子,顺势往下方逃窜。
纵然他反应快,但仍被剑气削断一簇头发,那簇头发顺剑尖飘落,于半空中变回一截绳线,可给天书心疼坏了。
他的本体是一卷竹木简牍。
化成人形后,衣袍是无数片竹简,而头发则是穿起竹简的线材,如此才能有条不紊。
断了头发虽无伤大雅,但至少会使几片竹简松动,若是一脑袋头发都没了,他就成了一堆凌乱的竹简。
一想到他会杂乱无章,天书就两眼一黑。
真要是那样,他还做什么天书,不如一脑袋扎进兜率宫,给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当柴火算了!
天书一边心疼自己,一边抱头鼠窜,愣是被那漫天剑气,从半空追杀到不周山脚。
彼时,后土将鳌足分固四天柱后,念着‘尘归尘,土归土’,偌大的古鳌残躯化为灰烬,她满意的收剑站定,不忘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此处岁月静好。
那边命悬一线。
又是几绺头发的离他而去,天书骨碌碌就地打滚,滚的眼花缭乱的同时,扯开脖子求救,“后土救命,救书命啊!”
后土循声擡眼,见一道血染的高大身影,手中剑对着天书重重刺下,她及时瞬移近前,轩辕剑轻轻一拦,便将那人的剑势震散。
连带着将其震退数步,难耐的吐出一口血,踉跄以剑拄地。
天书见状,吭哧吭哧着挪到后土身后。
被后土护着,他又胆大起来,捏着乱糟糟的发茬怒道:“苍了天了,你敢冒犯我天书,就不怕遭报应!”
那人擡起头,双眼血红,气息紊乱,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报应?我还怕报应?”
“第一次天裂,我失去了我的族人,失去了我的故土;”
“第二次天裂,我失去了两个师门,也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原本明天我们就能成婚的,”他发出一阵凄凉的笑,神情从悲苦到无望,“这世上,还有什么报应我没尝过!”
“尽管来啊,来啊!”
天道不公,所以他拼命追杀天书,却还是让天书逃了!
他万念俱灰,决绝的扑向轩辕剑。
持剑的后土始料未及,恰好五道身影凭空出现,正是从地柱赶来的四时之神,和手执乔木枝的半个后土。
为首的司冬玄冥猛然挥袖,将以身迎剑的身影定住,并怒斥道:“君珩,你找死!”
两个后土合二为一,成了左手乔木枝,右手轩辕剑的完整后土。
司秋蓐收走到她右手边,低声道:“老大,你怎么连妹夫也……”边说,他边划脖子暗示。
“妹夫?”后土反手收剑,目光游离在司秋蓐收和司冬玄冥间,又落在被寒冰定身的君珩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他是妹夫,那他的妻子不就是,”她脸色微微一变,“不对,他方才说‘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小殿下怎么可能……”
一句‘小殿下’,空气也为之凝滞。
难得重逢的五行之神,彼此交汇着眼神,压抑着心中不安,齐齐瞪向撅着屁股偷溜的天书,“说,小殿下在哪儿?”
五道威压笼罩下,天书心虚到软腿,‘吧嗒’绊倒在地,赖皮似的捂着嘴,不说不说,打死都不能说。
司冬玄冥眼神阴冷,对着君珩一指。
君珩身上的寒冰消退,刚刚恢复感知,就听见司冬玄冥问话。
他猛然擡眼,不可置信的扫视一圈,确认无论是司冬玄冥,还是其他四神,根本不知道青女之死。
她已经消散于天地,可她至亲的兄长们,竟是浑然不知。
君珩眼眶一热,觉得实在讽刺,他扯了扯嘴角道:“我还以为,四位妻兄赶不上喜酒,特来凑丧酒呢?”
“可惜——人间的规矩,丧酒只祭亡人,活人禁饮。”
天阴沉沉的不见日光,东边有惊雷乍响,轰隆隆的传了过来,气氛变得压抑和沉闷。
君珩素来温文尔雅,鲜少这般锋芒毕露,像是神兵利剑丢了剑鞘,以锋利的剑刃示人。
他望着不平静的海面道:“堂堂青帝之女,独战凶神恶煞的巨灵古鳌,当真是场血战,甚至让她青丝变白发,红颜瞬枯骨……”
“不对,我记错了,她明明以身化雨,又何来的枯骨?”
一字字,一句句,刺入五神心底。
司冬玄冥额头青筋暴起,一掌揪住君珩衣领,“那你呢,你身为她的夫君,你在哪?”
君珩呼吸一紧,没有特意解释,只神情不忿道:“那你们呢,你们都是她的兄长,你们又在哪儿?”
“我现在问的是你!”
“我也在问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原本捂嘴自闭的天书急得不行,他天生大嘴巴,又满肚子文墨,这种情况下根本憋不住。
啊,他忍不了了!
天书跺了跺脚,放下捂嘴的手道:“行了行了,你们有什么好争的,一方入了昆仑古阵,一方去了幽都地柱,都是为护天地苍生出力,彼此都没错啊?”
趁此机会,司夏祝融和司秋蓐收上前,分别擒住天书一手。
而后土则手持轩辕剑,直指天书眉心。
司冬玄冥和君珩四目相对,冷冷的各自站定,又齐齐望向天书。
只有司春句芒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挣扎。
天书:“……”
他小脸上又是气愤,又是震惊,又是委屈,末了挤出来一句,“你们故意的?”
轩辕剑尖再度逼近,大有一剑刺穿天书脑门的架势,吓得天书牙齿打架,“你,你们这是刑讯逼供。”
“你也可以向天喊冤。”后土很是大度。
天书瞬间泄气,耷拉着脑袋道:“我,我说就是了。”
“当时,巨灵古鳌快要撞断天柱,小殿下不得不想办法阻拦……”天书蔫哒哒的讲述里,青女已将古鳌诛杀,可转而又道:“谁知道,小殿下前脚让阿鹖送信,后脚就无力昏倒,好在被姻缘殿主接住了。”
他咽了咽口水,机智的绕过‘鲛珠’之事。
“姻缘殿主和小殿下说了什么,我不大清楚,总之等我回过神,小殿下就化作了春雨,而姻缘殿主也被火包围,烧成了一只赤羽神鸟。”
“事情就是这样,天书在此向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天书乖觉的发誓佐证,正想挣扎回双手时,如老僧入定的司春句芒动了,他咬牙切齿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主神青帝当初赐给小殿下三滴精血,三滴精血化作三道神魂,她又经过三次沐灵固魂,按理来说,她有三条命。”
“三条命,便是对上巨灵古鳌,她也不该神魂俱灭,除非……”司春句芒微微一顿,却惹得t众神、君珩和天书齐齐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司春句芒闭了闭眼,忽而改口,“主神避世前,曾特意叮嘱我:莫让小殿下哭。我琢磨了很多年,觉得主神的话另有深意,哭意味着情绪波动,而小殿下不能哭,许是流泪会伤及神魂,只是我从未……”
“她不能流泪?”
君珩神情讶然,就连尾音也在微颤。
被打断的司春句芒,眼神凌厉的望向他,“你见过?”
见过什么,见过她哭,还是见过她掉眼泪?
君珩想到当初的平安凶肆,他在棺材里含怨求亲,她在他眉心落吻的同时,眼角有泪砸落在他掌心,便五味杂陈的点了点头。
司春句芒怒容逼近,“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哭,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君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便垂眸看向左掌心道:“我那时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招摇一族,而我的族人曾在上古割血祭山中灵石,那些山石成了补天神石,我心绪难平,想向五帝讨个公道,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向她求亲。”
“青帝之女大婚,青帝大人应当会出席吧,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我开口求亲,她俯身吻我,眼角流了一滴泪,正正落在我掌心,融入了我的血肉,无影无……”
‘砰’地一声动静,君珩被司春句芒一拳打中,重重摔飞出去,狼狈的吐出一口血。
“你算计她,你竟然算计她,枉我们以为你是她的红线良缘,谁曾想你图谋不轨,你不怀好意!”
司春句芒还想上前暴揍,却被后土持剑拦住。
眼神对峙间,后土特意解释道:“我护他确有私心,他是招摇一族,与我这具身体乃是同族。”
‘同族’一出,如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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