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第42章
夜色朦胧, 原本清朗的天空,悄然堆起一层阴云。
弦月被掩住,四周是晦暗不清的。
惟有近旁廊檐上的一盏灯笼, 散发着昏黄的幽光。
清心殿的石头地面冰冷坚硬,方桃已跪了半个时辰。
她的膝盖酸疼不已, 腿脚几乎都麻了, 她稍稍弯腰按揉一下腿, 便立刻有太监过来警告。
“方姑娘, 皇上吩咐过, 跪满一个时辰前,不许乱动。”
清心殿的书房亮着灯, 萧怀戬挺拔冷漠的侧影清晰可见。
方桃擡头看了他一眼, 又默然低下脑袋。
今日在球场见到狗皇帝, 她就知道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没听他的吩咐私自出苑,他定然要借机狠狠惩罚她一番。
方桃心酸地叹了口气,咬牙努力挺直身子, 继续跪下去。
一个时辰总算熬过去,方桃艰难地动了动腿脚,该跪为坐,含泪揉着几乎没有知觉的腿脚。
很快有太监过来传话。
“方姑娘,皇上问你可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了?”
方桃擦了擦眼泪, 僵硬地点了点头。
“奴婢知错了, 奴婢应该恪守职责, 不该私自出苑。”
太监去了书房回话,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
“皇上吩咐方姑娘继续下跪思过,一个时辰后, 再来问话。”
方桃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在冰冷的砖石上。
夜色已深,起风了。
风里夹杂着凉凉的雨丝,一下一下,胡乱地飘落在脸上。
方桃低下头拉紧衣衫,欲哭无泪。
“方姑娘,皇上问你可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了?”一个时辰后,太监再度来传话。
方桃擦了擦脸上冰冷的雨水,眼珠子缓慢地转动几下。
她仔细地回想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说:“奴婢不该与王爷同乘一骑,奴婢身份低微,尊卑有别,于礼不合。”
话音落下,还没等太监开口,突然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宁王殿下大步流星地朝殿里走来。
清心殿亮着灯,殿内殿外灯火悠亮,院内的青石地上,一个纤细的身影瑟缩着跪在地上。
方桃发丝衣襟沾了层雨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萧佑意外地放慢脚步,长眉蓦然一擡。
“你犯了什么错?竟被皇兄罚跪在这里?”他几步走近了,撩袍蹲在方桃面前,十分关切地问道。
方桃眨了眨长睫,看清眼前的人,又很快低下头去。
她今日被罚跪,正是拜这狗王爷所赐,现在不知他又来做什么,怕再被狗皇帝责惩,方桃抿紧了唇,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萧佑等了一会儿,却见方桃哑巴似地不发一言。
他恍然大悟似的啧了一声,自顾自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本王这去向皇兄求情。”
方桃沉默地跪着,没有理会他。
狗王爷之前说过会为她求情,可转眼又忘到了脑后,若不是他现在见到她被罚跪,恐怕早就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他要去求情,她便任由他去。
毕竟他是狗皇帝的堂弟,说不定看在他的面子上,狗皇帝会善心大发,饶过她这一回。
没多久,余光中出现一道明黄色袍角。
方桃慢慢擡头,看见狗皇帝负手缓步走来,站在了她面前。
萧怀戬垂眸看着她,神色十分温和,他唇角勾起,微笑着道:“方桃,方才宁王向朕求情,要朕免了你今日的罚跪。”
方桃微微一愣,高兴地咧开了嘴角。
还没等她磕头谢恩,萧佑已大步走了过来,笑着催促道:“皇兄,别忘了臣弟刚才说的那件要事。”
萧怀戬薄唇噙笑,眸底却未见笑意。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方桃,轻笑着一字一句说:“方桃,宁王想要纳你做侧妃,你有何意?”
狗皇帝虽在笑,苍白脸色却如覆寒霜,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凛厉气势。
头顶一冷,方桃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对狗皇帝表里不一的做派有所了解,看得出他心中不悦,不会放她出宫。
方桃下意识看了一眼宁王殿下。
狗王爷狭长的眸子微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似乎泛着浓情蜜意,还笑着说:“方姑娘,今日第一回相见,你我甚是投缘,本王懂得怜香惜玉,你嫁给本王,本王会好好疼你的。”
方桃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当着狗皇帝的面,狗王爷说这种话,简直是想要她死。
虽说她有时候不够聪明,但也能拎得清,她和大猛大灰的小命到底攥在谁的手中。
她低下脑袋,坚定地摇了摇头。
“奴婢不愿意。”
话音落下,萧怀戬缓缓摩挲着冷玉扳指,沉冷神色和缓些许。
他转头对宁王轻笑了笑,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又垂眸看向方桃,温声劝道:“你好好想想,宁王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嫁到王府做侧妃,以后你便可以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总比留在皇宫做朕的奴婢强。”
方桃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咬牙道:“奴婢不想,奴婢只想在象园看粪,待有朝一日能够出宫,便回老家种地养鸡。”
好话说尽,方桃依然是犟驴似的不肯听劝,萧怀戬微笑看着宁王,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已劝了,臣弟一番美意,奈何旁人并不领情。没办法,即便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
被方桃拒绝,宁王似乎黯然神伤,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罢,等哪日方姑娘若是改了主意,再来找本王不迟。”
宁王离开时,萧怀戬一直送到皇宫外。
两人叙着许久未见的家常,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模样。
萧佑忧心忡忡地说:“臣弟自到京都来,还没有和皇兄好好说过话,不知皇兄的余毒之症,现在怎样了?”
萧怀戬垂眸看着他袍摆上的祥云龙纹,笑得温暖和煦。
“朕现在已大好,不必忧心,倒是你远在冀州戍守,劳苦功高,朕一切都看在眼里,务必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
狗皇帝去送狗王爷,许久都不见回来,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冯公公才匆匆走来,道:“天色太晚,宁王殿下又求了情,皇上吩咐方姑娘先回御苑,明晚再来下跪思过。”
方桃以手撑地,咬牙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跪了太久,每走一步,脚底都像有虫蚁在疯狂地啃食,腿脚灼热而痛麻。
从清心殿到御苑,本来两刻钟的路程,她提着灯笼,冒着斜风细雨,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一瘸一拐慢慢挪到了住处。
婢女房处很安静,惟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方桃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轻轻推开院门。
院子里,其他婢女的屋子已熄了灯,梅花也已睡下了。
不过,那间窄小的房里还给她留着一盏烛火,在寂静晦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亮光。
方桃心头一热,正要推门进去时,暗色深沉的夜里,突然有个声音低声唤她:“方姑娘。”
方桃惊了一跳,手里的灯笼差点落在地上。
她急忙转过头去。
安公公披着蓑衣,站在不远处对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别喊,是我。”
待看清了对方是安公公,方桃惊魂未定地呼了口气。
她提着灯笼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小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着话,擡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在清心殿外淋了大半个时辰的细雨,方桃的衣衫都快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边,肿包依然青紫未消,脸颊也因凉意变得毫无血色。
安公公默默看了她一眼,从怀里小心掏出个瓷罐来,递给她说:“这是姜汤,我熬的,你喝些驱驱寒吧。”
那罐子黑乎乎的,质朴而笨重,接到手里时,尚还温热着。
方桃眼眶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捧着那罐姜汤,一口一口喝了个精光。
看她咕咚咕咚喝完了姜汤,也不知饿了多久,受罚了多久,安公公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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