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三省吾身
“这个选择很难,不是你们这个年纪可以承担的,趁他还不知道,你也应该再仔细考虑一下。”
白晚风已经下了车,沐子归刚要下车的时候就听见应叔叔这么说:“你还小,并不明白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父母亲人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路人异样的目光,以及你自己。”应叔叔没有看他,后排的应暧薇已经在行驶路程中摇晃的车厢里睡着了:“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沐子归。”已经下车的白晚风敲了敲车窗,“走了。”
看着车窗外的漂亮少年,沐子归笑着对应叔叔说:“你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吗?”
应叔叔不明所以地点头。
“我也喜欢。”沐子归笑着指了指反光玻璃外的少年:“仲夏玫瑰,我的。”
—
人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总会思考人生,简称发呆,雅称吾日三省吾身。
我想干什么?我要干什么?等会吃什么?
有些人的思考人生会比较高级一些,高级一些的发呆,也有高级一些的名字,比如说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就比较复杂了,梦的内容一般和现实不沾边,可以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可以是发泄对生活的不满,甚至可以是意淫。
章珛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作业没做完的倒霉孩子,他看着沐子归咬牙切齿。
已经把今天的作业做完了的沐子归现在正撑着脸看白晚风发呆,手上的笔转了不少花色。
白晚风六个小时就做完了七张卷子,其中还不包括午饭时间,现在正支着脸发呆。
而睡眠不充足的人发呆一般会出现一个现象。
章珛做完一张试卷擡头,看着已经他在桌上睡着了的白晚风,将要问出口的问题又吞了回去,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只问沐子归要了试卷:“为了不打扰你的学长休息,麻烦把你的试卷呈上来给我借鉴一下。”
沐子归斜睨他一眼,随手把所有的试卷和习题都递过去:“别瞎吵吵。”
“谢谢。”章珛接过试卷和习题,“我房间衣柜里有毯子。”
“嗯。”沐子归轻手轻脚站起来去拿毯子。
白晚风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说简单是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最开始是白晚风被衣冠不整的夏薇从放贷的手里,带回京城城中村那个十几平米的家。
刚来京城的外婆站在家门口,手里抱着晚秋,让夏薇换下了身上的小白裙。
“你以后出去干那种事儿,穿那些玫紫色或者深色的衣服吧,不容易脏。”
“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后来是他放学回家的时候,白晚秋和白晚童从出租屋里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出来。
白晚童还小,当时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摔在水坑里啃了一嘴泥水,在他上去把人抱起来之前,白晚童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又朝他跑过来。
两个白白净净的糯米糍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小腿,坐在他的鞋面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然后白晚风把她们带回家,给她们换好衣服,又把脏衣服放在脸盆里拿出搓衣板在角落里洗衣服。
原本一切都很好,可是黄色的肥皂变成了白色的灯,外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妈妈说要带他们回江南让外婆落叶归根。
当时的白晚风感觉很奇怪。
外婆明明不是江南人,甚至不是本国人,谈何落叶归根呢?
他不知道,后来也不想知道了。
江南这两个字一定是带有烟雨气息的,一场烟雨湿了青石板,绿了杨柳岸,两岸的江南小院白墙黛瓦沿滴着雨水,马头墙上蹲着只野猫。
江南的河道很长很长,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每次坐船都会对着水面难过,河道里的水是碧色的,静时能倒映出岸边的杨柳,在乌篷船行过时又带起微微涟漪。
乌篷船从石拱桥底下过去终于到了地方,一个穿着酒红色裙子留着短发的小孩抱起裙摆,从乌篷船跳到岸上,小孩的眉眼精致极了却不喜欢擡头,路人窃窃私语,在他们口中孩童也是有罪的。
小孩赤着脚走在湿润的青石板上,经过一家卖糕点的店铺,老板娘把一盆泔水泼在这孩子的脚边。
“对不起啊。”
虽然是在道歉,但是她眼里的据傲与轻蔑都要填满江南五镇十六州所有的河道。
后来小孩的头发被扎成麻花辫,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男孩子的黑色卫衣,坐在一个旧时代江南小院的门槛上,听着
远处草丛里昨天掀他裙子的男孩子朝着这边扔泥巴:“小怪物!小怪物!你爹不要你啦!你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坐在门槛上的小孩无动于衷,把衣服上的泥扔到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红泥。
“你们干什么呢!”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骑着三轮车过来,赶走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问坐在门槛上的小孩:“怎么坐在这里?”
“妈妈说她十分钟就回来,我想等她。”
在那个孩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白晚风微微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在他旁边给他盖上毯子。
有一刻他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问了一句:“雨停了吗?”
那个逆着光的人凑到他耳边说:“停了。”
“嗯,谢谢哥哥……”说完又闭上眼睛。
等确定白晚风又睡了过去,章珛才试探着问道:“他刚刚叫你什么?”
“……你有录音吗?”沐子归转头问他。
“对哦,录音……录音?我是变态吗?录个什么音!”章珛差一点丧失语言系统管理能力:“不是,他梦到了什么呀?”
“不知道。”沐子归默默帮白晚风把身上的毯子给盖严实。
“要不你再吵一下他。”章珛提了个建议,在看到沐子归投来的目光后瑟缩了一下,“不吵不吵不吵。”
等白晚风睡醒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太阳收起锋芒留下满天残霞,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做了什么梦,只是觉得幸好没有下雨。
他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滑落,他看着那条浅棕色的毛毯再看看暖黄色的房间。
身旁两个写作业写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少年没有被他的动静惊扰,可能是害怕睡觉流口水毁了辛苦写好的作业,他们的作业都推到了办公桌一端。
白晚风把那条毛毯盖在他们两个身上,然后坐到办公桌对面,对他们的试卷进行批改,十四张卷子半个小时全改完了,顺手还帮忙订正写了解题思路。
“嗯……嗯!”章珛身子往旁边歪,差点要摔的时候条件反射坐正了抹了一把嘴角。
“操——”同一张毛毯下的沐子归也被牵连惊醒。
“醒了?”白晚风看他们两个熊样,把试卷推过去:“知识点和解题思路我都写了,看不懂问我。”
章珛条件反射说:“我选A。”
白晚风:“……”
沐子归稍微比他好一些:“我这题不会。”
说完他的手指到了章珛的卷子上。
白晚风:“……”
等那迷迷糊糊的劲头过去,章珛把头撞在桌子上,捂住自己的耳朵,企图逃避现实:“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看着自己指的试卷,沐子归默默移动指间到自己的试卷上:“我刚刚看错了,你相信我吗?”
“瞧你们这条件反射。”白晚风淡淡地看着他们:“看来也没少上课睡觉吧。”
—
他们今天走的早,很快就挤上公交回去了,白晚风还是很抗拒坐车,但是没用,他真的能不坐车吗?
这是他从小都知道的,不是你不喜欢的你就不需要他,你只能接受它和适应它。
接受是常态。
直到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白晚风才算是活过来了。而沐子归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作业错了好多,白晚风看他心不在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沐子归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笑了笑:“没什么呀。”
白晚风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半球形的东西放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西瓜包装的巧克力。
“早上林珂那里多拿了两个。”白晚风晃了晃:“要吗?”
沐子归接过那个巧克力半球拆开,却没有吃,反倒是塞进了白晚风嘴里,在他愣神间还悄悄摩挲了一下他的唇。
沐子归:“甜吗?”
白晚风皱了皱眉:“苦的。”
“苦的吗?”沐子归失笑:“苦的也好。”
如果是电视剧的话,此处应有接吻,但是为了不被当成变态当街打死,沐子归摩挲了一下手指,心想:算了,有命追才行啊,吃得苦中苦,方得心上人嘛。
“还行,但我不喜欢巧克力。”白晚风不觉他的想法。
“操的,你给老子放开!”一道尖锐的尖叫从前面传来。
“嚯。”白晚风看着那边五个人。
沐子归也看过去,两个女生和三个染头的小混混:“认识?”
“都是熟人。”白晚风没多说什么向那边走去。
“自己穿这么少怪谁呢?我们怎么不摸你旁边这个妞呢?”染了一头紫毛的男生向那个卷发女生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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