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有血,不能擦哥哥身上。
血水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在浑浊的水坑里绽开一朵朵猩红的鲜花。
沐子归率先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不是手破了吧?怎么不找点趁手的工具呢。”
他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校服衣摆把她的手擦干净。
白晚风在远处,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这一刻他们的身影。
白晚童看了沐子归很久,看看他再看着自己被擦干净的手,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子归哥哥,你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沐子归微微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但是他也知道,突如其来的赞美后面一定有转折,而未尽的话语一定很重要。
就像是小情侣,分手前都会给对方发好人卡,说“你是一个好人”,后面一定会跟着一句“但是我们不合适”一样。
白晚童没有说话,只是跑向了自己的哥哥,拉住他的手。
白晚风垂眸看不清神色:“这段时间谢谢你。”
他没头没尾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要走,在他转身时沐子归上前拉住他的手。
沐子归的手很温暖,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白晚风手凉的厉害。
“为什么……”沐子归声音轻了几度。
他好难受啊,难受得具象化了心如刀绞,第一次有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最爱的人挖出来抛起、落下,接触到玫瑰保护自己的荆棘,然后被搅碎成一滩血水。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他和白晚风的心痛共鸣了。
但不知道是因为疼麻了,还是因为习惯了,白晚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并不带多少感情。
他和沐子归是不同层次的人,他们从小接触的教育和环境是不一样的,沐子归只不过是觉得他有趣,想玩玩,总会走的,但是他玩不起。
他们的人生一直都是背道而驰的。
就像是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沐子归在海上,他则在深渊里,除非沐子归跳下来,否则不可能在一起……可凭什么呢?
他说:“因为我们从来就是不同的,价值观的不同,生活环境的不同,就像是……我努力是为了生活,你努力是为了……”
“我努力是为了你。”沐子归攥紧他的手坚定道:“我畅想过的未来也只有你。”
“但不应该是我,不应该有我。”白晚风抽出自己的手,拉着白晚童离开。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沐子归感觉自己的心里也被抽走了一块,空落落的,一种十几年来未有过的迷茫委屈用了上来,那股不甘心促使着他往前跟了两步,忍住那股破坏欲大喊:
“白晚风!”
白晚风脚步顿住,牵着白晚童的手也微微收紧。
沐子归狼狈地粗喘了两声,眼眶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红:“你不能这么对我!”
白晚风没有回头,垂眸拉着白晚童加快步子往前走。
这一次沐子归没有再追上去,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白晚风。
人总是掂量不清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高度,有的高估,有的低估,白晚风显然是后者。
有人的爱在雨中无法磨灭,有人的爱在雨中胆怯。
心跳在耳边震耳发聩,直到走远了,再也感受不到那炙热的视线,白晚风才长吁一口气。
没有男人乐意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这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但是尽管此刻他表现得无懈可击,白晚童还是感受到了他轻微的颤抖,像是被这绵绵雨给冻得冰冷。
在白晚童眼里,白晚风一直都是那个温柔而又强大的存在,所以她根本不觉得白晚风会害怕,也根本不知道——
或许其他人可以靠自己拯救自己,成为真正温柔而又强大的人,但是白晚风不行,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不然他能自己放弃自己……
将自己推入深渊。
白晚童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叫了一声:“哥,哥哥……”
被白晚童喊了一声,白晚风嘴角那僵硬的笑终于消了下去,他俯身抱住白晚童:“对不起……”
这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道歉,可以是对任何人的道歉。
可以是对照顾不好妹妹的道歉。
可以是对生活一地鸡毛的道歉。
可以是对这世上一切不如意的道歉。
可以是对当时他对妈妈产生的一丝怨恨的道歉。
也可以是对明知不可能却还要任由沐子归喜欢他的道歉。
白晚童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闷闷地说:“你不应该投身在我们家,起码不应该是我们的哥哥。”
“说什么傻话。”
“只要不是在我们家,只要不是我们的哥哥,哪怕是个普通的农民工家庭,你也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但是我只有你们了……”白晚风声音微不可闻地喃喃:“别怕,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我顶着,你去摘星星,好吗?”
天塌下来了我顶着,你去摘星星吧。
只要有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白晚风现在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不愿意在妹妹面前露怯的哥哥。
人是群体性动物,他们会从同类的身上得到成就感,也许同样需要同类的陪伴。
他们在社会中建立关系,取得他们所需要的情感。
这是他们和动物的本质区别。
当一个人失去了他在社会中的身份,以及亲友之间的关系,那么它只是一个孤零零的“人”。
他不会是哥哥,不会是朋友,不会是爱人。
他只是这个社会中孤独的幸存者。
—
沐子归回家的时候沐予明都被吓到了,他哥校服上有血,整个人还被淋湿了。
“哥……”
沐子归擡起头时脸上又是那种礼节性的笑容:“我想去休息一下。”
餐桌旁,沐青雅拍了一下大理石桌面:“你先给我过来。”
沐子归脚步停了停走过去。
宁致远从报纸后面露出眼睛,皱着眉看他校服上的血迹:“你打人了?”
沐子归摇头。
“没有?”沐青雅上下打量他:“那是怎么啦?”
沐子归:“没什么。”
宁致远直起身,把手上的报纸放下。
沐青雅也把围裙解了,坐在椅子上。
沐子归看他们这个架势,最后还是低头了:“出了点意外,别问我好吗?”
“……”宁致远沉默。
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沐青雅最后只是低声问了句:“明天阿姨打算做水晶虾饺,你给晚风带一笼去?”
沐子归点头,并且由衷的感谢父母没有追问。
他浑身湿透地坐在床上,打开投影仪随手放了部电影,想要使房间里弄那么安静,自己却安静地看向落地窗外的雨夜,眸中神色晦暗不清。
白晚风身上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那面对苦难却绝不自怨自艾的态度,但如今他却发现,那个面对苦难绝不自怨自艾的少年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
是啊。
他也还只是个少年。
只是……
“我不许。”
黑暗中,沐子归重复了一遍:“我不许。”
我不许你爱我却要离开我。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