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前路远
话说那陈栖忆独自前往刘乡绅房里,被战战兢兢的小厮带着路,正要开门进去,背后传来一声哭嚎,蓦然身后衣角被牢牢扯住,用了很大力道。
他藏在衣间的匕首闻声而动,猛然射出,不加思考就抵在这人脖间,陈栖忆转头一看,不由一愣。
刘夫人带着哭腔,见有凉丝丝的匕首在脖间,瑟瑟缩缩,流着泪道:“御史大夫,您便行个好不成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行方便时行方便,我夫君如今身体正不好,您这么一去,他免不了受惊啊。我们刘家就他一个当家的,我们没了他,可怎么活?陈大人,您说是吧。”
她明显是来求情的,陈大人顿了顿,收了匕首,动作还算温柔,缓缓地弯下腰,一手扶在刘夫人手腕上,扶着她起了身,笑道:“刘夫人你是在说笑吧,谁说我去就一定是不好的事了?我也是公事公办,既然有案子要破,那就必须尽力而为,没得商量,只要刘乡绅没做错什么,到时定不会为难他的。吴长官不是还在等着你?刘夫人,你不好慢了客呀。”
他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但刘夫人依旧不放心,她方才在客房里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急匆匆过来要见这位大人,就是为了别让他欺负刘乡绅,但现在这陈栖忆话说得这么好听,简直是为国为民,一切都是为君上办事,她没法子反驳。
小厮立在一边吓的都要憋出了尿,双腿颤着,半晌不敢说话。
见她不言语,陈栖忆也懒得等,松开她就往房内走去。
里面早有人在等着,就是那贴身侍从阿天,他方才得了消息,知道来的人是陈栖忆,桌子上摆了一桌果盘坚果之类,茶壶在一边温着,唯恐招待不周。
刘夫人诚惶诚恐,跟在后面也进了屋,一见刘乡绅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身后放了好多靠枕,简直就像躺在上面一样,不由心中一疼,背过身去。
“大人来了?”刘乡绅面方额大,鼻突嘴宽,如今已经五十岁上下,但害了这场恶病,看上去像六旬老人。满脸不得体的胡渣贴在毛孔上,眼睛混沌不清,勉强看见有人来。
“是我怠慢了,大人坐吧。”他道,“阿天弄了点东西,大人慢用。”
阿天忙前忙后,一会儿给陈栖忆倒茶,一会儿询问大人想要什么,好不殷勤。陈栖忆知道自己这番属于来者不善,对于对方的热情招待,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点语塞。
刘夫人见陈大人不坐下,也就不敢坐,站在一边,表情警惕,生怕陈栖忆对刘乡绅做出什么事。
“大人为什么事而来?”
陈栖忆自始至终就没坐下过,摆明了就不是来做客的意思,他也不愿领这个情。
他从衣襟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宣纸,捏在手上,玩味地笑了笑,又把只往桌上一放,宣纸在光滑的桌面上打了个圈,最后滑到了刘夫人面前。
刘夫人面貌微颓,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看着宣纸上记录的内容,从疲惫到诧异到不可置信再到愤怒,最后到绝望。脸上阵青阵白,精彩万分。
待她看完擡起头时,只见那陈栖忆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上前,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寒光四逼的剑,尖利的剑峰轻轻勾起刘乡绅的下巴,插进去了几毫米。
她登时尖叫出声,靓丽的发簪洒了一地,冷汗花了妆,带着几绺华发的青丝失去发簪的支撑,乱砸砸地散开来。
外面有小厮听到这动静,立马过来哐哐敲门:“夫人!夫人!您还好吗?我……”
话还没说完,那小厮的惊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声沉稳低语,像是吴长官在门外候着,早就把这里控制住了。
刘夫人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本来一双美丽的眼眸血丝根根显露,僵尸一般盯着被胁迫的丈夫。阿天大口喘气,垂着头隐身在角落,满身发汗。
陈栖忆面色不动,嘴唇轻掀:“这件事有谁知道?”
刘乡绅也冒了点汗,但还能保持冷静,喘着粗气,胸口大幅起伏,话不成段,瞧着面前英俊男子,嗡声开口:“就我一个,你现在杀了我,世上就没人知道了。”
陈栖忆冷冷看着他,“这话说得有趣,我杀了你,你怎么去皇上那边请罪。”
刘乡绅面色虚浮,口齿变得清晰:“你现在不杀我,将来我也会被你杀的。”
利刃还是未动一分一毫,直直戳着苍老的肌肤。陈栖忆道:“谁杀了你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但……你们全家老小的命,却是握在我手里。”
他这话甫一落地,身后的刘夫人再度顶不住压力尖叫起来,随后就传来撕纸的嚓嚓声。
她状若癫疯,话都说不清楚:“你说的……都是假的!不可能!都、都是假的!”
她撕了那张记述刘乡绅干过的恶事的宣纸。泛黄的纸轻飘飘落在地上,被幽黄的烛火照得一明一暗,火星迸溅,宣纸被火光所吞噬,只留下一地粗糙的灰烬。
陈栖忆盯着刘乡绅,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撕了这个,你也骗不了我们。事实摆在那里,永远摆在那里。”
刘夫人愣了一愣,纤弱的身子倒在灰烬中,面上灰白一片。眼神失焦,不知在看谁。
刘乡绅面如土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凉而可怖,宛若食人鬼一般恶狠狠地出声:“你做了这些也没用,陈大人,都是徒劳,这些人已经死了,死了多久都不知道了,你救不回他们!永远就不会!你就是现在杀了我,灭了我门,也终究只是几条人命,那些可怜的死者家属,不会知道真相,永远不会,他们会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最终混混度日,比死还难受!”
陈栖忆眸光一动,嘴唇紧闭,没说话。
癫狂的刘乡绅突然柔和下来,眼神宛若一滩刚刚掀起过大浪又突然风平浪静的深海,瞥眼看自己的妻子,声音温柔:“小桃啊,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让你死了,是我的错啊。”
“可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又能怎么办?小桃,你就原谅了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胡说!”陈栖忆厉声开口,“你有什么苦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全是放屁!根本没有!你不过是想有一生的荣华富贵,你不过是想独霸江州,你不过是想在国势虚弱之时趁虚而入,你毫无悔改之心,也根本没有对那些死者的家属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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