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阑珊处
陆羽的秀眉压得很低,道:“池大人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女子,怎会识剑?”
哦,看来是不想认。
池念森立马回道:“敬妃娘娘真是谦虚。这把剑上雕着莲花游鱼,鄙人记得,敬妃娘娘最喜爱的便是莲花吧。”
这是挑明了,陆羽摸不清池念森心中所想,还是想保留一二,轻柔道:“池大人,你这是何意,我喜莲与这把剑可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把剑上雕刻的莲花与敬妃娘娘宫中的相似,同一品种,同一形状,鄙人认为,不知道这个与娘娘有无关系。”池念森回答。
“哦,那池大人可要好好思索,不然可别是说到我奉祥宫来。”陆羽还是柔柔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客气了。
池念森酌了口茶,淡然放下茶杯:“不敢。”既然已经挑明,又何必遮遮掩掩?他轻轻一笑,又说道:“敬妃娘娘一向明事理、识大局。”
陆羽眼尾一抽,不知道他这是要作甚,满含警惕的双眸未动分毫。池念森不动声色地把这些看在眼里,直面上对面女子戒备的目光,很是自然地继续:“可是事情总是太巧,不知娘娘有无见过这把剑?”刚说完,竟又从背后取出一把剑,仍是雕着精美莲花。这是属于于世成的剑。
陆羽恬淡的面容突然闪过几分诧异,眉峰扬起,死死盯住那剑。遂擡眸看向池念森。
初夏热风恍然扫过,不去燥热,更添阴霾。
“池大人要说什么?”陆羽冷冷开口。
“我在等你说。”池念森笑道,“姑娘,你现在最好弄得清,告诉我,至少御史台能帮你瞒住,你不说,我自有法子让皇帝知道。”
陆羽呵呵笑道:“池大人说笑了,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你身上么?”
池念森:“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陆姑娘要想清楚,今天你不说,明天皇上可能就会把陆家三代英明一网打尽。”
“皇上多疑。”池念森阴阴说道,“你知道的。”他改了称呼,自然就话里有话。
陆羽冷冷盯着他:“照大人的意思,我今天是非说不可了?”
池念森轻轻摇摇头,表示随你。他抚过剑锋,银白程亮,有点警告的意思。
“好,我说!”陆羽恨恨道,“我从不认为是我的错。”
到了这时,陆羽便也不愿隐藏,略显激动地说道:“池大人只认为他是个小小守卫,但他是有名字的。”说到这,她忽然站起身,擡步绕过石桌,纤细嫩手紧握住那把剑,不见多用力就把它单手拎起,丝毫不是一名女子所能之力。
池念森不由微微惊讶,不想这陆羽也是个使剑的老手,静静坐在椅上看她动作。
“他叫于世成,很陌生是吧,对!他不过一名卑贱的手下,还是您的陈大人的好手下!”陆羽逐渐激动,声音带上尖利,笑容也显得有点僵硬,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缓过一阵,又开口:“我与他相遇是在一个早春傍晚,那时我刚被召入宫,心中不平郁闷,百般无赖走在宫里,是他陪了我。池大人,您是不是想问,这把雕花剑的来源?”
池念森不置可否,轻声道:“敬妃娘娘想说吗?”他又自然而然地把称呼换回来,以表示身份。
池念森微微惊讶,陆羽的胆子倒是不小啊。
陆羽淡然说完往事,转眸看向池念森,轻蔑道:“不知池大人还想了解什么?”她重重放下雕花剑,可以说是扔在池念森面前。
池念森摆摆手,说:“为了报复陈大人,敬妃娘娘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哼,池大人真是过奖,你怎么不问问陈大人是怎么对待他的。”
池念森轻叹出气,解释道:“其实陈大人没有。”
“你休想狡辩!”陆羽打断他的话,愤慨道:“瞧他那清高的样子,亲眼见着自己的手下被无辜杀害,还整日装出一副心忧天下子民的惺惺之态,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想池大人比我更清楚!”
池念森不附和也不反对:“那敬妃娘娘在刘瀚身上下手又是何意?”
“如果没有刘瀚,于世成又怎会入狱不到一星期就身亡。刘瀚身为狱警,本就是大错,本就该死。”陆羽重新看向前方,“我不来收拾他,也迟早会有人会看见他的贪污。”
“所以敬妃娘娘就假意接近刘瀚,另造了一把雕花剑送与他,并怂恿他到三王爷那。”池念森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刘瀚改职成为三王爷影卫后,又托付他暗杀陈大人,是这样吗?”
“是这样,那又如何呢?”陆羽挑起一杯茶,捂嘴入喉,“我该说的也都说了,池大人想要把我如何,尽管来,我并不怕。”
说完,她施施然站起身,挺直了背,准备离开。
池念森忙站起身,拱手行礼:“敬妃娘娘慢走。”
三日后,私店证据确凿,于世成一案被怨而结。
对前者皇帝勃然大怒,当即罚三王爷二十大板。池念森作为功臣,赏下金银财宝数不胜数,池家一时风光。此事一出,陈栖忆领头整顿朝廷,官场上狼藉一片。
宁泽的爪牙布的也是相当密集,朝中有些大臣则惶恐度日,当时收下不少宁泽的好处,现在该收的收,该贬的贬,该进牢的进牢,一段时间,竟查出不少漏洞。
“既然是罚,就要罚个干脆!”宁安帝这样说。
宁泽忍受着刺骨的痛,太痛了,皇帝没有命人多狠地打,可他身子弱,二十大板足够他受罪的。端王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张侧脸,有他喜欢的,有他讨厌的。最后他看到一张遗忘很久的脸,他的母亲。
宁泽只记得他的母亲容氏是个温柔的人,母亲年少入宫,从此就被困在这里,母亲很得先贤的喜爱,封过嫔后不久便生下他。她的模样宁泽已经忘去,可他始终记得那场灾难,烈火漫延,铺天盖地。
当时他在外与人玩乐,再回来时母亲的寝宫成为令人绝望的废墟,大火过后的余温盖上他的脸,把他熏得很难受。宁泽冲进那堆黑色中,寻找母亲。却被人一把拉住。他嘶吼着,不愿相信,他不相信只是一场后院起火就能夺走母亲。这不可能。
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他看着母亲的遗体埋进土中,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母亲了。当时他很难过,可孩童不记事,时间抚平伤疤,在宁泽心中,母亲不是冷冰冰的遗体,而是那愿意对他笑的妈妈。
宁泽继续承受着汹涌的痛,思考为什么世界总要抢走他爱的人,为什么自己连爱的人都保护不好,他可能天生就不适合做王爷罢。
不过,就算败露了又怎样?
这个人,原本就不是皇上,这个位子,本来就不应该是他的。
御史台。
池念森此时正坐在躺椅上休息,一只眼懒懒闭着,另一只眼欣赏美竹,听秦飞眉飞色舞地讲这么一出好戏。
“主子,您都不知道哟,三王爷被打得惨样。”秦飞难掩兴奋,“主子您没去看真是可惜啊。”
池念森瞟过他一眼,秦飞立马禁言。
只见陈栖忆缓步走进,看向悠闲地池念森,说道:“你没有事儿干?”
“刚干完,陈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池念森擡手打哈欠,转眸与他对视。
某人真是暴露本性了,都不带掩饰一下的。陈栖忆心里想着,却是满天的欢喜,眼底带上笑意,自己日日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一擡头就能看到,“没有。”
“那下属就先告辞了。”某人起身说道。今天也不知怎的,陈大人硬是要把他留在身边,说什么都不让他出去,真是郁闷。
陈栖忆没有说话,池念森也不再看他,直径走出去,不带一点留恋,脚步甚至还有些着急。
这样都没认出我吗?他撇撇嘴。
竹林中突然跳出一人,可不就是谢辞吗!他拍拍御史大夫的肩,示意他回头。陈栖忆懒得和他玩这种把戏,转身就进了房内。
“等等啊。”谢辞慌忙说。
“有事?”陈栖忆一边钻研着手中的竹雕,一边问他。
“恭喜你啊。”谢辞的坐姿很差,两腿搭在座位扶椅上,晃来晃去的,“终于认出来了。”
“他没认出我。”陈栖忆的语气有点悲哀。
“他这种学霸,只会记知识点。”谢辞歪笑着,“有时他看见我都会忘了我叫啥,更别说让他记起你了。”
“你有病吗?”陈栖忆停下动作,不耐烦地看向谢辞。
“怎么,你又要把我赶走?当时还不是我,你才认出池森的,不来感谢大恩人,竟想行这种恩将仇报之事。”
“你好滚了。”陈栖忆又低下头研究那竹雕。
“我发现你们俩都爱说‘滚’这个字。”谢辞凑过身,却被陈栖忆一把推开,“卧槽,你干嘛——!”
“你走不走。”
“走啊,我又没说不走。”谢辞捂着被推的肩膀,接着说,“不过我很好奇,齐大学霸是怎么喜欢上池大学霸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来烦我。”
谢辞这时候总算识趣,见陈栖忆不愿说,也不强求,放下腿就从窗户外跳出去了。陈栖忆正烦躁呢,竹雕也做不成,于是干脆合上眼闭目养神。
池念森刚走出陈侯府,准备去着手铲除私店火炮制造点,受姜大人之托,就算搞定了几个大的地方,查出来的也只是小部分,以宁泽的性子也不可能只局部在这几个地方,往往最大的,才是最容易疏忽的。
回到书房,池念森坐在案前,头脑风暴,试图从点滴线索中获取点什么。小碧乖乖站在帷幕后,几欲开口而又什么都没说。
“来人。”池念森挺起腰,“沏茶。”
闻言,小碧立即倒杯刚煮好的茶,递到池念森手中。规矩摆好,抿抿嘴,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奴婢有一事想说。”
“恩?”池念森将茶一饮而尽。
“如果大人实在忙碌私店的事的话,奴婢这里的消息或许可以帮到您。”
“直接说重点。”池念森放下茶杯,等待她发言。
“大人知道。奴婢先前是肉店的乐妓,当时奴婢曾看到过三王爷来过那里。”小碧垂眸说道。
池念森握笔的手指一顿,剑眉皱起。直觉遇事不妙。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这事的。”不说肉店的事,自己的行踪被人知道得这么密切,池念森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啊?”小碧被他这么一问傻了,是大人您一回来就叨叨这事的啊,不让奴婢知道都难啊。“奴,奴婢不知。”
“算了。”池念森很是潇洒地一挥手,好似已经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
小碧只好欠身退下。
池念森随后站起身:“备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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