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系钓鱼船
王百忠还没等到他的登基大典,却先等来了羯族再度发动战争的噩耗。刚安定下来没两天的皇城又变得动荡不安。
王百忠气急,一脚把面前书案踢倒,文房四宝落了一地,还不能解心中气愤,他大喊道:“叫杨振来!”
杨振连忙赶来,刚进来就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王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王百忠怒道:“不是说好的?皇帝也给他了,还想怎样!”
杨振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王百忠随意抄起一物扔过去,“说话!”杨振硬生生受下,额角流下血来,这才开口:“太上皇过去,听说和宋翎闹了挺大的事儿,这才导致……”
“什么!”王百忠一阵心悸,抓过杨振的衣领,威吓道:“是不是真的?”
杨振冒出细汗,半晌后才点头:“刚到的消息。”
“这人……”王百忠双目通红,一把松开手,“真是不知好歹!”
“大人,现在、现在该怎么办?”杨振踉跄几步后站稳,开口问道。
王百忠对宋翎和太上皇之前的那些破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太上皇是宋翎的心头血,他一出事,宋翎必定会找他来报复,但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现在国力衰弱,经济丝毫没恢复,而羯族实力强盛,如果羯族要正面对抗,他王百忠哪里还有活路?
思及此,王百忠全身打了个寒噤,心想不好。
“羯族现在在哪里?”
杨振道:“马上就要进京,势不可挡。”
这下完蛋!王百忠心急如焚,又问道:“他们怎么说?”
杨振:“羯族那边表示如果想要停战,割让边境五十里地。”
“五十里地?简直是狼子野心,不知餍足!”王百忠气道,但不答应,面临的就是这些地方将会被洗劫一空,但是他却说:
“先同意。”
杨振俯身:“是。”
王百忠久久不能平静,走出殿内,来到城头,果真如杨振所说,一派兵荒马乱,这样下去,完全不是羯族的对手。
他在这时,脸上才出现一点后悔之意,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不该把赤火军……
突然,王百忠面前白光一闪,一人瞬息转到他前面,手持一把利剑,直直对向王百忠眉心!
王百忠心下一惊,立即意识到是有人要刺杀他,忙扯着嗓子大喊:“救驾!有刺客!”
经过他这么一喊,隐藏在一旁的侍卫一个跟头翻到面前,手掌一挥,竟把那刺客的剑打歪,王百忠微微放松,细看那刺客,身量不高,竟是宁承运!
只见宁承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剑被打歪也不慌张,从容不迫又再次出招,与那侍卫打斗在一起。王百忠不懂武,以为宁承运被刺客拖住,心中得意。
但一时不妨,王百忠一声惊呼,只感觉有一个冰冷的东西刺进自己体内,他瞪大双眼,缓缓低头,一把银剑已经从后背刺穿他的腹部,剑端甚至还挂着他的内脏,丝丝血液滴落。
王百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静止不动,他扭头,而杨振,他手拿银剑,光明正大对上他的眼眸。
“竟然是你……”王百忠不可置信。腹部像被撕裂,散发着蚀骨的疼,但他管不了这么多,直勾勾盯着杨振——这个他的得力下属。
杨振什么都没说,耳边只剩下宁承运打斗的摩擦之声。而此时的宁承运也不用在演戏,他停下动作,剑锵然入鞘。
王百忠吐出一口血,看向这个他自始至终都不甚在意的少年,他趁着最后力气,笑道:“宁承运,藏得真好……”
“过奖。”宁承运朝他走来,“在怎么样,也都比不上王大人。”
“王大人是否还记得当年,怂恿先帝刺杀我的兄长。”宁承运的表情很平静,“兄长就是这么死的,腹部被一剑刺穿,再无回旋之地。所以我一直在想,让王大人也享受一下这种滋味。”
宁承运开颜:“哦对了,王大人一生都在谋害他人,应该从没有被身边人背叛过吧。”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支持你?”
杨振收回银剑,踏步来到宁承运身后。
王百忠倒在地上,哈哈大笑:“真是一出好戏,好得很……”王百忠心机了一辈子,没想最后竟然在一个毛孩子之下失势,他不甘!
宁承运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发疯的王百忠,对身边人说道:“拖下去埋了。”
王百忠死了。
宁朝只能姓宁,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但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度还要继续迎接外国的冲击,羯族从来都没有掩饰过他们的心思。
宁承运突然想起陈栖忆对他说的话:“这种时候,不能冲动行事。”这个少年很清楚,不能为了报仇而抛弃一切,不然迟早会收到成倍的报应,王百忠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羯族如愿以偿得到了宁朝的五十里地,宁朝签下开国以来第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除去那五十里地,还有每年缴纳大量钱财,允许羯族人随意通商。
但羯族的阴谋还没有结束,除了王太尉,不代表危机就结束了。从王太尉反叛开始,他就已经是明面上的人任务。出去一个明着的人,只要方法得当,永远不是件难事,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就难办了……
两日后。
陈栖忆被追杀。
那是一个夜晚,陈栖忆身负重伤,身后是无穷尽的黑暗,他没有回头看,所以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追赶他,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
他本意是去寻找池念森,却在半路被羯族人偷袭。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少,只有一点两点挂在半空,秋风瑟瑟,眼前一片漆黑,但这种昏暗的天色,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眼下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拖着一身伤,实在不是什么上策。
他如无头苍蝇般冲进一片密林,越跑越踉跄,“扑”的一声,陈栖忆终于坚持不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树藤绊倒。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羯族语:“在哪里?看到没有?”
“狗日的,跟丢了!”
“往这边走,碰碰运气!”
陈栖忆虚弱的躺在草丛间,身体愈来愈疲惫,相反的,耳朵尽力捕捉这么一份细小的声音,听到他们终于走远,陈栖忆惨然一笑。
死里逃生么。
他的嘴角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流而下,晕染胸前被荆棘划破的衣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
他只剩一丝微弱的气息,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死亡的气息笼罩当场,他突然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周身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骨骼在发疼,就要长眠于此。
阳光终于打在他脸上。
陈栖忆睁开眼,发现自己出生于一个陌生之地,多年来训练出的警觉让他心生疑虑。
他猛地看向窗外,是夕阳西下的景象,他竟然昏睡了这么久?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
“谁?”陈栖忆大吼,手不由自主的往身侧靠近,想握紧剑柄,却发现空空如也,谁拿了他的剑?
“你先别动。”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栖忆扭头看去,是一名老妇,大约有六十上下年纪,他紧张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公子你别慌张,今日清晨我下山砍柴回来时,见你倒在草丛里,就把你带回来,没有恶意的。”老妇虽然上年纪,却是难得的温柔。
陈栖忆咬咬牙,半信半疑:“我的剑呢?”
“哦,是这个吧?”老妇进屋取出一把剑,笑道:“年纪大了,忘记还给你。你受伤,我帮你整理一番,顺手拿下来的。”
陈栖忆刚才还在寻思:自己好歹也是成年男子,一个老妪是怎么把他带回来的?随后看见那老妇毫不费力地举起他的剑,惊讶这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他接过剑,尝试着放下戒备,问道:“我昏睡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老妇回答:“什么也没有。”
看来那几个人没有追上来,陈栖忆松了口气。
老妇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笑盈盈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这儿?”
陈栖忆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这是哪里?”
谁知老妇摆摆手:“哪有什么名字,一处荒野丛林罢了。”
陈栖忆狐疑,却见老妇继续自顾自说:“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啦,自从三十年前开始。”
三十年前……陈栖忆连忙问道:“您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妇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说道:“公子想听听我的故事?”
陈栖忆下床,随着那老妇进入厨房,就这么三言两语,他就基本确定老妇对他至少没有恶意。
“诶诶诶,你就坐着吧。”老妇见他也进厨房,阻止道:“受伤就该好好养伤。”陈栖忆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伤势,于是不再强求。
老妇开始洗菜,缓缓开口:“其实我和我老伴,还有两个孩子,原本不住在这里。”
当时容家还算富裕,容家小女十六岁就入了宫,虽不算得宠,但也是有名有份的,家里还剩下一个大儿子帮助容父维持生计,这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可是好巧不巧,在这个时间赶上羯族入侵,容家遭到抢劫,顿时洗劫一空,这才流落到这个地方。
陈栖忆问道:“那怎么会只有您一个人?”
容母乐观一笑:“小女儿自从入宫之后就很少来信,算算日子,都有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陈栖忆心头微动,容氏么……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接着问:“那其他人呢?”
容母娓娓道来:“出了意外,在这荒郊野岭的,生活总是困难的。九年前,老伴和大儿子都走喽。”
也是个可怜人,陈栖忆道:“没有想过回去?”
容母笑道:“就在这里吧,我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不也照样过来了吗?就是可怜我的孙子。我啊,曾经还有一个孙子,十年前在混乱中走丢了,希望有好心人能够捡到他吧。”
陈栖忆没再说话,突然,他瞳孔微缩。等等,容氏?!不就是宁泽的生母的姓氏?不会这么巧吧?震惊之余,不知为何,他心里泛起一阵难受,容母到现在都以为她的女儿还生活在宫中,谁料天命难测,容氏早在一场大火中悄然离逝。
容母到也不甚在意,反过来安慰道:“这有什么的?时间过去,还有谁会记得这回事儿啊。”
陈栖忆很清晰的看见,容母眼里泛着泪花,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你那个孙子,说不定过得很好。”
“嗨,但愿吧,我没护住他,也是失职。”容母惨淡的笑笑。
陈栖忆心里闪过什么,开口道:“孙子走丢时多大了,我也好帮您找找。”
容母大喜:“这真是感谢公子了,我孙子走丢时五岁,姓容名叫运。”
陈栖忆大吃一惊,连忙确认:“真叫这个名字?”
容母点头:“毕竟是自己孙子,怎么会忘?公子您能帮忙真是麻烦了,来,吃饭吧。”
普通的粗茶淡饭,陈栖忆吃的心惊胆战。如果面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宁承运的奶奶……
天色渐渐晚了,陈栖忆受其他事托着,就算身上有伤,也谢绝了容母留他过夜的邀请,道:“容夫人您能救我回来已经是感激不尽,来日再来看您。”
容母明显是大家闺秀,见人家忙碌,也不强求。
临走前陈栖忆问过容母:“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看见便救了,没什么理由。”容母笑道。
陈栖忆也勾起唇角,尊敬道:“容夫人,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
告别容母,陈栖忆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样,遇到萍水相逢的人,或对你好,或对你坏。
池念森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时候,门外传来声响,他睁开一只眼,那声音一直响着。池念森心中疑惑,自己刚来到这里,连认识的都超不过五个,怎么还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他终于不耐烦,推开大门,却见一人含笑着看他。
他一时噎住,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人,片刻后才开口:“你怎么来的?”又瞥见陈栖忆满脸风尘仆仆,身后连辆车都没有,更是怀疑。
“来了就是来了,别管我是怎么来的。”陈栖忆有点心虚,谁叫他的车在被追杀时就报废了呢。
池念森盯着他,猜透六成,但还是没拆穿他,欢迎道:“陈大人进来吧。”随后进院洗了一盘葡萄,摆在两人中间,问道:“陈大人这次来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陈栖忆斟酌着开口:“京里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么?”
池念森摇头:“晚归城就似乎和外界断开联系一样,消息总是要晚一些。”
“也是。”陈栖忆笑笑,“你喜欢这样的生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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