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石子飞出, 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砸在其中一只羊的头上。
但见那正在高速奔跑的羊悲鸣一声,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激起大股烟尘的同时让周遭的群羊亡命价的奔逃。
“好!”秦游得见如此技艺, 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他这时才有时间去认那投出石头的人是谁。
待见得是杜涉,心中也喜。得亏他没有以言貌取人, 允了积极自荐的杜涉加入, 方有今次的大丰收。
只杜涉却不为所动,双眼仍旧紧盯着正在迅速远离的羊群。眼见羊群就要彻底脱从视线中离开, 手中的投石索更是舞得如疾驰的车轮一般, 紧咬牙关,低喝一声:“着!”
那石子追星赶月一般, 再次打中落在最后那只羊的左后腿上。复制了先前那只羊的动作,四蹄大张趴在了地上, 十分痛苦地咩咩叫起来。
能得一只羊都是意外之喜,两只那就是得天之眷了。眼见得有肉吃, 众人俱是喜不自胜, 暂时将秦游规定的纪律抛到脑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赞起杜涉这个大功臣来。
其中林威最是直接,用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拍到了杜涉肩膀上,让他后退三步才止住。
但这显然不足以表达林威内心的喜悦,举掌欲要再拍, 杜涉忙捂住肩膀苦着脸讨饶:“林君且慢,小弟这身子骨单薄, 实在是再承不住您几掌。且收了去, 小弟还想留着这两只胳膊再多打几只羊呢。”
林威闻言哈哈大笑,冲着杜涉一抱拳:“实是心中欢喜, 一时没收住劲,阿涉勿怪。”
杜涉转着肩膀,同样客气道:“也是运气好。况且没有秦君带携,张君提醒,诸位护持,我也到不了山中,遇不到这些羊啊。只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些,不然还能多留下几只羊。”
他是放羊的出身,没读过诗书。但恰巧邻居是个唱社戏的,因为无儿无女,所以平常对他多有照拂,常常给他讲戏中的故事,所以也会文雅的用词。
林威用手点他,笑骂道:“你小子,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弄得他都快要信了。
秦游纵着他们发泄了一阵心中的情绪,这才说道:“时候已经不早,赶紧收拾完了回去。”
他现在说话是极管用的,一言既出,所有人立时止住讨论,跟着秦游去料理猎物了。
这也是一门能传给子孙的手艺呢,除了秦君,再无人会这么尽心尽力地教他们,不能不知好歹。
秦游用一只羊做了示范,教着他们开膛破肚放血,然后将肠肺这些现阶段不好处理的东西挂到树枝上敬“山神”。
再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当了甩手掌柜,任由张阿他们群策群力,照着他方才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处理起另一只羊来。
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做师傅的总是有些特权在身上的。
秦游双手抱胸,靠在树上,百无聊赖地做着警戒。
只他是个积年的猎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山羊们奔逃的路径,留下的兽踪未免太多了些。
野猪,还是三大两小一窝野猪;不下七头的鹿群;狐貍、獐子还有野狼,但狐貍明显要奸猾一些,都是尽量踩着别的动物留下的印记前行的,如果不是有经验的猎人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至于森林中最常见的野鸡与兔子那就更多了。
这种情形让秦游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的视线顺着这些痕迹,慢慢投向远方。
不过他没有心急,而是等着张阿他们将两只羊都收拾好,用麻绳捆住四蹄用竹竿挑起后才说道:“我还有一点事想验证。元卿、阿威、阿涉,你们三人随我一同去,其余人就带着这两只羊先行返回吧。一路上都做了记号,回去应当是无碍的。”
此三人中张阿彻底归心,可以交托后背。林威有一把力气,长于近身肉搏。而杜涉已经通过两度中羊展现了极强的远程攻击能力。
有此三人为辅,他才有底气去探索那个未知的地方。
*
“秦君,咱们到底要去哪啊?”四人之中杜涉年纪倒数第二,仅长于秦游。但若是算上秦游前世,杜涉就成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因而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在行出一段路后率先发问。
秦游一边借着还算明亮的阳光辨别着地上的兽踪,一边回答着杜涉的问题:“这地上脚印繁多杂乱,但都是朝着相同的方向,可见在那个方向上必然有着吸引这些野兽的东西。”
林威奇道:“这些野兽俱是蠢物,如何能往一处去。况且这又是狼,又是鹿的,一个吃草一个吃肉,凑到一起也太……”
他是今日学得最快的,已经能清楚辨别四种动物的脚印,故而有此一问。
对于这个问题,秦游没有立刻回答。张阿如今多少算是摸到了些许秦游的脾性,拧着眉思考一阵后代表众人答道:“吾等委实不知,还望秦君告知。”
秦游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盐。”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盐?”
“人不吃盐,则浑身虚浮,手脚无力。这些畜生也是一样的。人若是在山中迷失路径,又寻不到盐吃,就可寻野兽,食其血补盐。”
他终于又辨清了方向,拍去手上的灰尘草屑说道:“等到了地方你们就都会知道了。咱们快些走,以一个时辰为限,今日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都要返程。秋日露重风寒,不好在林中过夜。”
浓厚的求知欲驱使着三人再度迈开疲乏的双腿,艰难跟上秦游的步伐。
约莫三刻钟后,四人爬上了一个小山包,向下看去,是一片草植稀疏的荒地。
不用秦游提醒,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就让他们瞬间反应过来这就是众兽的目的地。
杜涉眼尖,忽指着一处的白色兴奋道:“果然是盐!我听里中的太公讲过古,说是从前村子里走丢了牲畜,就去那个会滴咸水的后山山洞里,差不多都能找着。可见这些畜生也是需要盐的。”
林威见着这生平难得一见的奇景,直接咬了舌头,但还是忍着痛发表意见道:“就是可惜了这地,种不活庄稼。”
杜涉笑道:“没垦出来的地多着呢,林君莫不是想把普天之下的地都种上庄稼?”
林威撇撇嘴,但眼中却带了些憧憬,小声说道:“真要能垦出来才好呢,也不会吃不饱饭了。”
杜涉晃着手里的绳索,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寂寥:“别发梦想这种美事了。打我落地起,也就吃过一餐饱饭。说句实在话,我宁愿这河永远修下去,至少跟着秦君饿不着。”
他正说着话,忽见到一头鹿蹦蹦跳跳走到那块白点前站定,垂下脑袋,极为享受地舔舐着。
杜涉下意识转起了手中的投石索。但很快便作罢,因为根据他目力与经验估算出来的距离,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他小声地向秦游请求道:“秦君,咱们再近一些吧。”
只要能再走近些,他就有把握留下那头鹿。
鹿肉可比羊肉还要滋补。
孰料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猎物,秦游的脸色反而空前严肃下来,他不由分说地按下跃跃欲试的杜涉,沉声道:“别急,再看看。”
杜涉只觉百爪挠心,欲念如同野草一般疯狂生长,那可是鹿!
傻站着在那吃盐的鹿,比奔跑的羊要好打多了!
但出于对秦游的信服,想着入林前再三被叮嘱告诫一切行动听指挥,他勉强按住了自己的手。
眼见着那鹿吃足了盐,摇头晃脑,踢踢哒哒地就要离开,杜涉再度请命道:“秦君,再不打就要来不及了。”
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吃得心满意足地鹿正顺着山坡前行,怎料斜拉里突然蹿出一只狼来,居高临下一扑,便咬到了小鹿的腿上。
鹿吃痛,另一只脚狠命一蹬,便重重踢在了狼的头上,吃疼的狼呜咽一声便松了口。
那鹿狼口逃生,也顾不得腿受伤,不辨方向地开始拼命奔逃。
“唉,可惜了。”张阿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在惋惜鹿,还是在惋惜狼。
林威已经双拳紧握,呼吸急促,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大丈夫当如是,靠刀枪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个前程来。
杜涉已顾不得这些,只觉双手冰凉,四肢僵硬不能动弹。
幸好刚刚被秦君拦住,不然被狼扑的就会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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