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邮掌郡中监察之事,秩虽百石,权凌县君。
俗话说得好,没有查不出的把柄,只看想不想查。被威胁了的高光也只能悻悻放弃。
秦游吹着水杯上袅袅升起的热气,神色不辨喜怒,等着许富继续说下去。
“从我丈人那探听来的消息,现在县中的意见是,让你接替胡品的位置,当博亭的亭长。不过作为补偿,本县包括临近两县的赏金都会如数发放。”
秦游没有理会这个,而是问道:“所以,那些死在羌贼偷袭下的浚河力役是如何安置的。”
许富呆住。这也是需要关注的事情吗?为官府服役就没有不死人的,像自家弟弟这种因为出了意外,才没能把所有人带回来的反而是极少数。
没能回来,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秦游只看许富的表情,就猜到了个大概,握着杯子的五指不自觉收紧。
现在上百金的赏钱是必定能揣到兜里了,还迈出了最难的出仕第一步,但秦游的心情没有半分愉悦,反而是无比悲哀。
他甚至开始念起了前世经常看到的一首童谣:“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这样一个王朝,这样一个腐败到封锁底层人民上升渠道的吏治,这样一个漠视治下百姓生命的王朝,如何不让其治下的百姓心灰意冷,如何不让天下有识之士愤而揭竿而起呢!
秦游可以接受县中对他做下的事不闻不问,也可以忍受这帮混蛋如同施舍流浪狗一般,随意扔了块骨头就将他打发。
独独无法忍受他们对人命的漠视。
他想到了向公杂乱飘扬的白发,明明已经如此努力的活着了,却还要在死后被人说上一句命不好。
这话过于大逆不道,所以慌得许富连忙捂了他嘴,眼中满是不赞成。
见秦游只是定定望着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许富才神色复杂地松了手,出神地望着地上的沙砾。
直到不知是谁射出的重箭,重重地钉在了草靶之上,发出“哚”的一声,许富才惊而回神,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世道如此,你我兄弟,已经比旁人好上太多……”
世道浑浊,无人能独善其身。就连他自己,不也是从最初习五经六艺,怀揣着为国效力的心思的,到如今挖空心思娶了妻子,蝇营狗茍谋求那个孝廉之位吗?
力弱者,不得不随波逐流。
许富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理想破灭后对人的冲击有多么大,所以哪怕自己也情绪翻滚,还是组织了语句来安慰秦游:“阿游,凡事多往好处想,至少陈任与陈卫伏诛了。”
秦游转头,用没什么感情的眼眸静静看着他。但许富分明看出了那眼中写着一行字:“只这样就够了,就感到满足了吗!”
然后他又看到那一行字消散,化为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灰烬直直往上飘。
在一片死寂中,他感到似乎有极危险的物事在其中酝酿,让他本能的想要逃离,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秦游看出了他的惊慌,将目光投到了别处,安静地说道:“兄长勿忧,我会听县中安排的。”
于今的大汉虽然已经在贴着悬崖边走,但仍旧是正朔王朝,代表着天下大义。
在真正的时势到来之前,安安分分做个汉臣,发展自己的地盘,聚众自保,是秦游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如今也没有更改的意思。
县中打算给他的亭长职位,相较于他立下的功劳的确是少了些,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还有上百金的赏钱。
有地盘,有银钱,足够他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发现自己最厌恶的东西是什么了,是所有人对这个浑浊世道的习以为常。
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总算前世没有忘记前世记忆,胸膛中的一腔血尚热。
试试吧,试试吧,总要试试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总要试一试,才不会后悔。心中有这么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催生深埋于胸中的种子发芽。
许富是看着秦游长大的,但他现在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半点也看不出自己这位弟弟在想什么。
陌生,且可怕。
他郑重地向秦游提出了一个建议:“阿游吾弟,可有意纳几房小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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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薛臯师傅说,阿母不太待见富伯父的原因是,伯父当年要为阿父介绍小妻,看来阿母不是像表面上那么不在意阿父的嘛。都多少年了,还记仇呢,富伯父都不敢来长秋宫。————《昭阳公主原稿残件修复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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