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酒醉
拨动第一根琴弦,余音袅袅,四座喧闹顿时俱静。
方才的酒劲这会儿彻彻底底地涌了上来,陆询舟意识混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曾经在阿娘房间意外发现的曲谱。
薄薄的几张纸明显泛黄,笔记陈旧且潦草。
陆询舟出身高官人家,从小就被府上的力大如牛的凶煞嬷嬷耳提面命着琴棋书画,稍有懈怠就是三大板戒尺,她因此被吓得日日苦练,得亏人天资聪慧,赶在手被凶煞嬷嬷打废之前达到了精湛的地步。
发现曲谱时,她尚且还没有如今这般狗胆,夜里偷偷翻出丞相府的围墙瞎逛,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塑造一个刻苦学习的世家子弟形象。
她整天困在家中,既是翻到了曲谱,便自然有大把的闲时光去好好研究它。
“阿娘,这曲谱可否借询舟练练琴技”那时还是稚气未脱的陆询舟问着身边正忙于公务的卿许晏。
卿许晏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温声道:“小山,若是喜欢,曲谱送给你也未尝不可。”
这曲谱于阿娘而言,似乎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曲谱上的字迹潦草,但还是勉强能辨认出。
陆询舟收下曲谱后就花了点时间誊了一份清晰干净的,然后就拿去练练琴技。因为当时完全是凭着兴趣做这事的,加之曲子写得实在令人感到触动,所以陆询舟难得凭自觉十天之内就把它弹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曲子本没有冠名,但陆询舟后来无意间问起阿娘,凭借对曲中感情的捕捉,巧妙地为之提上了一个曲名。
浮生一掷。[一]
思绪回涌,陆询舟缓缓闭眼,靠着记忆中的手感先是拂过商弦再拨动角羽,琴声清冷低沉,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岑寂的冬夜。
卿许晏心念一动,猛地擡头望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跌入李容妤意味深长的眼神中。
夜色皎洁,庭院中落雪纷纷,一树梅花凌寒盛开,那在雪中傲然绽放的朱红上,还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莹白。
远方不知何人在吹奏玉笛,月明星稀的夜,地上的皑皑白雪因为洒落的月光而折射出一层淡淡的亮银般的光。
酒入愁肠,醉意朦胧间,忽然忆起少年事。
绵长的角音一转,陆询舟迅速连拨数弦,原本幽寂的曲调渐渐过渡到轻快自在。
众人随之心弦一松,却听得琴声渐快,其中夹杂着说不尽的欢乐,那感觉,犹似一段春日踏青的雀跃。
凝神间,春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几分早春雨后的清新气味。
茂盛的桃林中,芳菲惹人,春风拂过,落花之中佳人回眸,那时的花与人正是一样的明丽可爱。
大家复又沉浸在这种舒扬自然的氛围中,不知不觉,案上的食物凉了也浑然不知。
正当众人意犹未尽之际,却猛地发觉少年时代的梦境正在急速地消失。
梦醒时分,躺在庭院铺开的草藉上,疏疏落雪沾在鬓边,一时让人分不清那是人间雪满头,还是暮年的两鬓斑白。
或许世事正如一场大梦,往事回首,只能长叹一声。
浮生一掷惊虚度,当时只道是寻常。[二]
李容妤目光愈发深沉,她在心中自嘲道。
卿许晏,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陆询舟原本在弦上灵活自如的双手在那一刻瞬间停下,约是顿了半盏茶的时间,双手一扫弦,空留下一串苍凉悲怆绵长琴声。
她一袭轻薄的紫纹衫,领口却紧系着,标鲜清令中带着几分禁欲。虽醉意朦胧,却依旧端坐在琴前,双手悬在半空中微颤。
宴上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在场人家的千金小姐们更加春心荡漾,你一言我一句地争论起陆询舟来。
“可惜那陆询舟不是个男儿身,若真是,我今日定要央着阿耶嫁给他。”
“不瞒你说,我听说她以前在弘文馆时就深受小娘子们的欢迎诶。”
“啊啊啊啊啊,我好嫉妒公主殿下!”
“恨什么男儿身?应该恨人家没有磨镜之好才对吧!”
林南渟神色陶醉,一时没有顾忌住太子妃的端庄形象,兴奋地直接当场来了一套21世纪的姬圈话术:“李玱,你看她的手,那叫个骨节分明,那叫一个青筋蜿蜒,天选之1好吧,啧啧啧。”
本宫要为你的高冷皇妹担心一下,年下小狗精力旺盛,三天三夜都不足够吧。
啊啊啊啊啊啊,林南渟你个龌龊的死直女,怎么可以这么想你的小姑子!
哎,这不,本宫新话本的灵感不就来了吗?
李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天选之1’是什么??”
李吟霁平时跟着太子妃混多了,耳濡目染,此刻也意会了几分林南渟语意。
不过她也只是笑而不语地拍拍李玱的肩膀。
“好一个琴雅,曲雅,人更雅。”李促不禁抚掌大笑。
李安衾曲终之时不露声色地盯着小伴读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时听到父皇的声音才缓过神来,看上去依旧是如此端庄得体、清冷平静。
皇后欣然:“此曲名唤什么,本宫先前可从未听过如此天籁,这曲子可有填词?”
陆询舟脸颊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陆须衡离得近第一时间就瞥见了,他正欲起身为小女说个圣情时,陆询舟带着到是带着醉意率先开口道。
不过人虽然醉了,谈吐却还流利着,措辞也是毕恭毕敬的。
“回皇后娘娘,此曲的曲谱是小臣很久以前意外在家中发现的,曲子未曾冠名,小臣便斗胆取了个名,唤作《浮生一掷》。”
陆询舟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
“填词嘛,目前没有,不过小臣倒是可以应下方才的圣旨,改写诗为填词。”
“你个刚及笄的小娘子,语气倒是狂傲。”
没等李促发话,李容妤冷笑,故意刁难道。
“世事沧桑也没经历多少,说是填词,倒不如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李促此刻也是意识到什么,他心中无奈叹息。
当朝长公主李容妤早年五嫁五离,如今不干朝政,只知耽于声色犬马,李容妤不仅府上养面首无数,而且时常是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平日可谓是纸醉金迷,好不快活。
可大概只有李促和燕王知道,皇妹玩世不恭的伪装下,隐藏的是一颗很久以前就被刀子凌迟到支离破碎的真心。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尽管陆询舟平常人前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可此刻却是胆大得很。
“小臣填词也只是按着曲中意境来。”陆询舟朝李容妤拱拱手,“小臣惭愧,说是填词,倒不如是将意境用文字表达出来罢了,何况曲雅,意境可有不雅的道理连带着词也必然是上乘之作。”
“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李容妤挑眉,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下座的皇侄女身上。
“安衾,这小娘子既是你的伴读,口气却挺大的,不知你作何看法?”
陆须衡按住一只卿许晏放在案下膝上的玉手,带着娴熟的假笑凑到她耳畔,语气玩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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