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奏疏
深冬时节,年关愈近。
蒲菖[一]今年在京中久驻,除了医好了李烬月的身疾外,她近期似乎还迷上了古书上的头部按摩与针灸疗法,常常拿卿许晏与陆询舟这两位头昏病患者来练手。
母女二人的冬季头昏症状有所好转,陆询舟得了畅快,自然对事物也多了许多活力。
自从“度田运动”彻底落下帷幕后,李安衾便很少再来户部的衙门办公,而是常与一众高级官员们留在中书省处理繁务。
年关越近,忙碌的越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勋贵阁老们,而像陆询舟这种衙门里的中级官员倒是得了许多清闲。
陆询舟在官场待了半年多,*虽没染上什么官僚恶习,但却愈发嗜酒。李安衾忙于公务,她自然不好打扰,于是休沐日里便常常与几个要好的同僚出门喝酒赏梅。
同期进士里的沈家兄妹与刑部衙门的魏清茹与她关系较好,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待在一起总免不了讨论起天下的时局利弊和各自的雄心壮志。
几人对于大晋官制积弊的看法不谋而合,某次索性一拍即合,共拟了一份奏疏,因为怕官位不够格,遂请陆询舟先交由李安衾再转交给圣人。
这份奏书便是后来有名的《谏官制七弊疏》。其中,由陆询舟亲拟的第一条与第二条:以集权而设冗官、一事解而多人务,以及魏清茹拟的第六条:多假庙堂之命而税民之脂膏——皆被现代的史学家们一致认为是古代中国社会封建官僚主义缩影的最佳概括。
不过此疏严重触犯到地主们的利益,所以李安衾读罢也并未转交给重病中李促或监国的李玱。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地龙烧得正暖。美人慵懒地支着下巴一目十行地阅过奏疏,阅毕,打量起恭恭敬敬站在身侧的年轻士人,长清公主殿下淡淡回绝道:
“陛下是与卿大夫治理天下,而非黎民百姓。”
于是那封承载了两千年以来最深刻批判的奏疏便成了一纸废稿,被失望的年轻士人压在陈旧的箱底。直到很久以后,陆府被查封时,那封奏疏曾短暂地重见天日,后又流入民间,数千年后才得以被文物鉴定家们荐入故宫博物馆。
自那以后,熙熙攘攘的游客们便隔着展览柜的玻璃,一窥古人思想里的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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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升十一年,初春。
分明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却总是成为某些生命彻底凋零的时刻。
那日下值归府,方进书房,管家赵娘便紧随其后送来了一封家书。
「景升十一年春二月,先父陆文懿公逝于金陵。东风暄暖而捎却断肠之书,闻余之耳,悲不能已。」
这是陆询舟在金陵守孝期间撰写的《祭先父文》中的开头一段。“文懿”是陆须衡的谥号,算是评价较高的谥号。纵观这位权臣的一生,少为望族不受宠的庶子,最后却平步青云为一代权臣,可谓改命者矣。后世的史书对这位丞相的评价褒贬不一,而有心者在对比了陆询舟为父母亲书的两篇祭文则会发现《祭先父文》中无论是内容还是感情都难以比上《祭先母文》的十之一二。
回到正题。
按当时的晋律,父母中有去世者,若生前父母已和离,则和离后未记于去世者名下的子女只需守孝一个月。
陆询舟作为朝廷官员,孝道一事自然是要起带头表率。
说来奇怪,陆须衡当了她十六年的阿耶,陆询舟对她的感情却只有敬与畏,子女之爱在敬畏之中倒显得微渺了。如今阿耶与世长辞,陆询舟心中固然悲伤,却完全没到痛不欲生的地步。
写一份书面但字里行间又不失强忍着悲伤的请孝奏章、传唤管家府上近期要简事从丧与戒火戒荤、备齐去金陵的车马……她有条不紊地经理着一切。
另一边,纸包不住火,陛下数月未曾早朝终是引得坊间流言四起。
春已半,而深宫春晚,李促恹恹地卧于榻上,窗外的院中海棠花开,袅袅娜娜,砌下落梅却如雪乱。
“咳咳咳——刘公公,传中书舍人进宫,朕……要拟旨。”
平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万缕金光抚过蓊蓊郁郁的终南山色。
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皇宫的各大门、皇城的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同时,城内百十余所寺庙撞响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整座长安古城,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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