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禁脔
一年前,扬州。
因为陆玉瞻对自家妹妹的为人极为放心,遂让陆询舟早上独自去卿府办理遗产过户的事务,自己则留在广陵卿氏的家族墓群里继续守孝。
中午在已故的外祖父家用完膳,陆询舟谢绝老管家让她在府上午休的邀请,而是孤身前往闹市。那时她站在小秦淮河上的某座桥上凭栏静望秋日午后的天高云淡,突然身旁便蹿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首的少年伸出脏兮兮的手。
陆询舟利落地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放到小乞丐们的老大手中,那老大验过钱后,给身旁的老二一个眼神,老二立马站出来,同陆询舟汇报任务的结果。
“陆娘子,你托我们去寻访的那些人有的回老家了,有的失踪了,还有的去岁深冬时因病去世了。”
陆询舟听罢神色凝重。
这些人可全都是当初随阿娘奉丧归葬的家仆。
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
“对了,陆娘子,我们今天去与你碰面的路上还遇见一个娘子,她好像知道你的意图,还给了我们一张纸条,让我们转交给你。”
老二讲完后并未直接拿出那张纸条,而是和小乞丐们一起盯着陆询舟。好歹年少时也是混过市井,陆询舟瞬间意会,当下又拿出一吊铜钱。
老大见了钱眼睛冒光,刚想伸手去拿,不料陆询舟将手中拎着的那吊铜钱往后一移,令老大的手抓了个空。
“先给我看看纸条上的内容。”
老二爽快地交出纸条。
陆询舟打开纸条,但见上面写着:华安酒楼三楼天字一号,有您想知道的真相——关于她的死因。
她若有所思,先前试探过这群小乞丐,他们不识字,而且她并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这张纸条伪造的可能性很小。
陆询舟把那吊铜钱交给小乞丐们,而后头也不回地混入人流中。
华安酒楼就在这附近,她连问了几个路人便找到了这家酒楼。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她来到了三楼的天字一号间。
甫一进门,她便看见老熟人谢无祟。
陆询舟惊讶:“谢无忧!”
她对谢无祟的记忆还停留在这人最初用的假名“谢无忧”上。
“陆娘子,坐。”谢无祟笑道。
待陆询舟坐定后,谢无祟亮明了身份。
“我此行前来,是代表燕王殿下。”
陆询舟眸色微动,随即又起身,认真地看着谢无祟。
“抱歉,我不结盟。”
谢无祟的笑意愈盛:“在下知道陆刺史永远是支持正统天子的一派,可您真得不想知道卿丞相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陆询舟本欲转身离开,听完这句话,她冷冷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你们提供的消息是真是假?”
谢执事秀眉轻挑,敢情这小娘子比她阿娘还难对付。不过她早有准备,女人失笑着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请君细看。”
陆询舟半信半疑地接过她手中的两封信,而后坐回位子上
入目,是她熟悉的字迹。
如果说字体还有模仿的余地,那么信末的防伪印章就绝对错不了。
这是一封李安衾的亲笔书信。
读完信上的内容,陆询舟如坠冰窟。
在这封信中,李安衾下达了对卿许晏刺杀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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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当陆绥的丧事举办完后,陆询舟便与梅观尘和离了。她想补偿梅观尘,可他却只是摆摆手,取了足够的盘缠钱后便拒绝了剩下的那些丰厚钱财。
“我无需补偿,祖母和小绥走后我也彻底心灰意冷了。这几年我打算去云游四海,闹够了便回福州归隐,若是有缘的话,我们会再相遇的。”
那日,陆询舟十里长亭送别知音,暮色弥漫,渭水边上兰舟催发。她不能喝酒,于是以茶代酒,劝梅观尘复饮数杯。事后,陆询舟挥笔而下,赋诗一首赠别知音。
赠梅郎
晚天一色凝碧霞,愁杀落日隐秋山。
古亭草衰雁无归,浊酒三杯敬故情。
卑身已似不系舟,常叹世海多狂澜。
还请江水带我意,送君万里出长安。
梅观尘收了赠诗,一时无语凝噎,最后只是强忍悲伤,笑着留下此生与她的最后一次对话。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辞非,今朝一别,我只道珍重,亦始终相信你我缘分未尽,尚有重逢之日。”
话罢,梅郎拿上行李登船离去,斜阳对秋水,山青卷白云,但见小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陆询舟的视线中。
多情自古伤离别,何况是这等萧条冷落的清秋时节。那时陆询舟便笑了,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一]
梅观尘离京后,陆询舟犹如飞蛾扑火,心如一片死灰。
她终是成了李安衾的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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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天光大亮。
陆询舟愣愣地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帐,缓了片刻,才忆起自己现在是在公主府,而非十五岁时待过的景春殿。
她起身时“嘶”了一声,这才发觉浑身酸痛。身上的锦被滑落,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那一处处的吻痕,犹如雪上落梅,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情趣。
床头放着整齐干净的衣物,陆询舟耐着酸痛把衣物取来穿上。
李安衾知道陆询舟的喜好,一袭竹青色衣衫永远是陆寺卿的居家标配。
着好衣冠,陆询舟推开屋门。
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咳,但屋外侍立成一排的侍女更加刺眼。
被服侍着洗漱用膳,而后陆寺卿一边喝粥,一边看侍女们面无表情地收拾凌乱的床铺,心下颇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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