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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傲娇(2 / 2)

来生求什么?

那人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来世无所求。

惟求一世安衾。

.

熙宁十一年盛夏,扬州。

自从那日李安衾离开药堂后,陆询舟就再也没有见她。然而见不到,不代表扬州的大街小巷里没有沸沸扬扬的传闻。

陆询舟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那些关于摄政公主的坊间议论。

生活的马车无论如何总要继续向前,师父他们早已从苏州回来,她是自戕的陆文孝也好,还是扬州的蒲大夫也好,无论是谁都得继续在生活的旷野里奔跑向前,

她化名“蒲山”,为了扶助(赡养)那位医学狂人师父,让她买到更名贵、更珍稀的药材,他们这几个同门弟子除了每日在药堂坐诊外自然还有别的工作。

师姐蒲与荷擅长刺绣,且技艺高超,故而常常在闲暇时接一些富商家的单子,或是去绣坊授课赚钱;师弟蒲子鸿擅长各种力气活儿,闲时去码头或镖局干点杂务、接个诊,淮扬镖局的掌柜看他吃苦耐劳有前途,甚至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至于蒲山,也就是陆询舟,作为药堂里的学识当担,当仁不让地在扬州最好的书院混到了个学长的职称,她生得好看,上课还风趣幽默、深入浅出,很受男女学生们的爱戴,每天上午只要去书院讲讲诗词就能赚不少银子。

这日,陆询舟照常晨起洗漱,同师姐师弟用过早膳,她便出门去书院上课。

秦淮书院坐落于扬州的观音山上,蒲家药堂里这稍远,所以陆询舟通常需要早起徒步半个时辰上山授课。

辰时,山长进到老师们办公的文渊斋,宣布了一件大事——长清公主之子今天下午将莅临书院,彼时还请各门学科的老师们各推举出一名学长,中午到北边的安济堂参加对淮苏王的学业考核。

话音刚落,山长将和蔼的目光投向正在走神的陆询舟,笑着补充了一句。

“诗词科的蒲学长,你必须去,公主殿下点名要你。”

山长走后,隔壁位子的程讲书乐呵呵地凑了过来。

“蒲山啊,我们都听说了你前些日子救治郡王殿下的事迹。”

陆询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xue,选择性无视了周围的学长、讲书们投来的八卦目光,礼貌地回复了程讲书一句“确有此事”后,便拿起桌上的教案出斋上课了。

中午在书院的公厨用完膳,陆询舟故意慢吞吞地走到安济堂,甫一推门而入,满座的人全都看向她,山长催促着让她赶紧入座,可陆询舟扫过去只有公主殿下对面的位置是空着的。

陆询舟上一次这么尴尬,还是在十六年以前,十七岁的她得知范罗赫的心上人是沈瑰的那一刻,尴尬得不知所措,巴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最终,她还是强装镇定地坐到了那个女人的对面。

公主殿下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即使过了十年,她那不曾变过的清冷疏离依旧令陆询舟感到熟悉。

此后的时间在陆询舟的感知中变得极为漫长。她看着别的学科的学长们严苛地考察淮苏王,心里正感叹着世俗的人情世故在这一方学术天地里经不起推敲,下一刻便听见年幼郡王殿下对答如流,言辞之间尽显敏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可谓信手拈来。

就连山长听罢忍不住感叹:“殿下您真是教子有方,郡王殿下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英慧畅达的积累,老身实在佩服。”

李安衾浅呷了一口茶,只淡淡道:“夏山长谬赞了,犬子不过小才。”

目光漫不经心地拂过对面那人,但见她低着头傻傻地看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无聊地擡眸四处张望,好巧不巧就撞进公主殿下充满深意的眸中。

陆询舟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

这种煎熬一直轮到她考核郡王殿下时才有所缓解。陆询舟见李轸如此有才学,便也不刻意放水了,当即指向窗外的景色,道:

“郡王殿下,请您现场吟诗或作词,格式不限,要求:描绘窗外的景色,情文相生,一气流转,耐人寻味。”

这就是陆询舟的教学风格,不是敷衍,而是讲究一个“自然”,无论是做文章,还是写诗词,不能单会写一类事物,应该做到无论人家让你写什么,你思虑片刻后都能挥笔而下,一气呵成写完一篇好的文章或诗词

不过此举倒是让李轸愣住了,他看着窗外简单的青山白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下笔,最后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勉强写出一首绝句来。

陆询舟看完绝句后,发觉这孩子在词藻和韵律方面的功底还是不错的,可惜意境不足,意境不上道,永远也写不出好诗好词。

最终给李轸划班时,陆询舟本想将他划到诗词科丙字班去,不料被隔壁的学长轻轻地踢了一脚。

呵,人情世故虽迟但到。

她将狼毫笔向上一移,对准的落笔处是“乙字班”的选项,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故作沉思状。坐在隔壁的隔壁的山长瞥了眼陆询舟落笔的地方,还是不满意,遂若无其事地再踢了一脚陆询舟隔壁的学长,那位学长也是一边喝茶,一边在长桌底下踢了踢陆询舟。

陆询舟眉间微蹙。

以这孩子的功底去甲字班考试恐怕只能当垫底了。

又被踢了一脚。

好吧,路是他走的,不是我走的。

陆询舟你就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陆询舟松开眉头,利落地勾了甲字班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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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陆询舟本打算去院舍小憩一会再下山回药堂坐诊,不料却被那道熟悉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蒲学长。”

陆询舟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面上还是那副温厚有礼的模样。

“公主殿下寻草民何事?”

李安衾牵着幼子的手,女人如今一改方才在安济堂时的冷淡,神色柔和地看向她。

“轸儿在诗词方面不大理想,蒲学长可有什么好的学习建议吗?”

看样子,她也知道陆询舟就是诗词科甲字班的授课学长。

她淡淡地看了眼李轸,心里无甚波澜,反倒生出一点怜爱。虽然郡王殿下的生父是韩驸马,但他却长得更像李安衾,单凭这一点着实令陆询舟难以恨起这个孩子。

不对!陆询舟你在想什么?!

这些事你早就放下了,不许胡思乱想。

于是她眸色微动,唇角扬起成年人客套之间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还请公主殿下随草民移步文渊斋。”

陆询舟压下心中的紧张,自我告诫道。

我发誓,我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此举只是在为我将来的学生操心,而非对这个女人旧情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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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盛夏的阳光过于毒辣,李轸的风寒才好没多久,李安衾忧心他又得了中暑,于是先派人将他送到书院外的马车上,而她则亲自跟着陆询舟去了文渊斋。

斋内空无一人,学长和讲书们都在院舍中午休,此时窗外的蝉鸣阵阵,陆询舟从位子旁的箱箧中取出笔墨纸砚。

“殿下家中的《切韵》可以扔了,小殿下在诗歌的韵律方面已经掌握得很娴熟。在下这边建议他多看一些名家诗集和山水游记,诗者最重意境,小殿下天资聪慧,读久了名家们的纯高意境,自然也能生出一派属于他的见解来。”

陆询舟拿来纸,取笔研墨,在纸上写下一系列必读书目,而后吹干墨痕,交给身旁的女人。

李安衾收下那张纸,擡头,压下心中重逢喜悦,笑着轻声道:“嗯,谢谢询舟。”

陆询舟转头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在下姓蒲名山,殿下莫要错唤人名。”

看似依旧的温声细语中却带着几分陌生。

蒲大夫收好笔墨纸砚,漠然地离开,徒留那个令李安衾魂牵梦萦了近十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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