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比咱俩都聪明呢。”
“就是……还是孩子,还比较幼稚。”
丈夫笑:“你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整天干啥呢,你和父母关系好吗?”
“那当然不好。”李韩绮撇嘴,“就我爸那个样,我能跟他关系好吗?我跟你说,就此时此刻,我随便就能举出一百个例子,证明他的教育方式存在极大的问题。”
“那你现在就说一个,我听听他问题有多大。”
“有一次,周杰伦来参加啤酒节,要演出,要唱好几首歌。那好像是他第一次来琴市?当时我上小学,我们全班一听说这个事都沸腾了,我也特别激动。当时我特别喜欢他,就很想去啤酒节看。”
辛自然感叹:“琴市不愧是大城市啊,你小学的时候就有机会看周杰伦现场?哪一年?”
“2002 年吧。很早了,他那时候刚在大陆走红,我们班里几乎人人都有他的磁带,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就买 CD。”
“那你呢?”
“我买的是磁带。”李韩绮笑了,“CD 机随身听,我家也不是买不起,是我爸不想给我买。他说学英语用磁带足够了。至于听歌,他根本不支持。”
“然后呢,你去看周杰伦了吗?”
“当然没有。当时我手里有点存款,都是我的压岁钱,还不是全部。因为每年我的压岁钱都会被父母克扣,我得虎口夺食,求他们分我点,才能得到一部分。不过那些钱也够买张门票了。但是我爸就是死活不让我去,说什么都不行。他的理由是,我没做完他给我布置的数学卷子。”
“我记得你们啤酒节……是每年七月办吧?”
“对啊。是暑假期间。”
“暑假他还给你布置卷子?”
“对呀。”李韩绮冷笑,“是不是很无语?当老师的,教育自家孩子就这个风格,甚至因为孩子是自己的,他们往往变本加厉,不累死你不罢休。”
“也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我以前有同学也是教师子女,人家可没这样。”
“老李器重我呗,希望我成龙成凤。”女人想到小时候就忍不住叹气,似乎要把当年憋在胸口的气都吐出来,“周杰伦那次,他就死活不让我去,把我关在屋里做题,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允许我出来。这样过了十来天,啤酒节都闭幕了,我也没看见周杰伦。我很难过,偷偷哭了好几次。李建业没明说,但是啤酒节一过去,他就不再要求我待在房间里。本来事情已经这样了,我都认了。可是后来又发生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那是个中午,要吃午饭。我妈做了肉丸黄瓜汤、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红烧鸡翅,都是我爱吃的。我知道她是想安慰我。全家都坐下,我拿起筷子正要吃饭,我爸忽然很得意地问:‘做题比看周杰伦有意思吧?’当时我就恼了。我心想,要不是被你逼的,谁愿意做题?脑子有病才愿意做题,不愿意看周杰伦!现在你得逞了,害得我没看成,你还洋洋得意?这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吗?”
说到这里,李韩绮停了下来。
“然后呢然后呢?”丈夫急切地问,“你跟他发火了?”
“对。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挑明了反抗他。我把筷子摔在地上,说他太变态了,没有他这样当爹的。当时我爸我妈都呆了。过了好长时间,我爸才大喊一句:‘你再说一遍!’”
想起当年的情形,三十多岁的李韩绮还是感到一阵紧张。
“我也很害怕,但是我没退缩。我说,他就是心理扭曲,就不希望我高兴,这么多年我早就看透了。我妈被我和我爸吓得哭了起来。我一看我妈哭了,一下子没心思吵架了,转头去安慰她。没想到我爸还来劲了,擡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背上。我后背疼得厉害,火烧火燎的那种。我妈一看我爸都动手了,也顾不上哭,站起来拦他,说别打孩子。我看我爸那样子,真是又害怕又厌恶,就怒气冲冲地进屋了。房间门锁是有钥匙的,就插在门上。进屋的时候,我把那个钥匙拔了,关上门,从里面反锁了。”
女人咽了口唾沫:“然后我打开窗,把钥匙扔外边去了。”
辛自然瞪大双眼。
妻子说,后来李建业来叫门,她恐惧又得意地告诉他,钥匙被她扔了,扔到了窗外。当时他们家住二楼,一楼是半地下室,她卧室窗外看见李建业急匆匆地下楼,撅着腚在花坛里翻来找去,终于找到那串钥匙。
“所以这次抗争是你赢了?”丈夫问。
“算是吧。我爸回来以后,什么也没说,后来一直也没再提这整件事。时间一长,我也逐渐忘了。只是我还是非常讨厌他,恨他对我的压迫。当时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魔鬼,我想干什么他都反对。不过我后来长大了,仔细想想,他还不到魔鬼那份上。他也有对我好的时候。我几岁大那会儿,他给我买玩具,带我去海水浴场洗海澡、挖沙子,带我去北九水爬山。我上小学的时候,最喜欢跟着他去沙滩上放风筝。对了,你会给风筝喂饭吃吗?”
辛自然茫然摇头。
“我爸教我的。他找了一张小纸片,在上面撕出一个小洞,然后再把纸的一边撕出一条口子,这样,可以把风筝线从小口子勒进去,这一小块纸就套在了线上。我记得,我爸是先让我帮他把风筝放起来,放得很高,比海边最高的松树的尖儿还要高出一大截。然后再把小纸片放在风筝线上。那个纸片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就找不着了。我爸说,它是被风筝吃了,风筝喜欢吃纸。”女人笑起来,“其实,恐怕就是被风吹走了。只是纸片爬得太高,离地太远,人在地上看不见。我特别喜欢玩这个,每次都要给风筝喂纸吃。”
辛自然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不管一对父女现在关系多差,也都有过好的时候。”
“父母和孩子,好像都这样吧。不可能只有好或者坏。”李韩绮的神情黯下来,“不知道在嘉一心里,咱俩是个什么形象。反正经过今天这事,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坏人,一个老巫婆、女骗子。”
丈夫笑喷:“你骂自己的词儿还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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