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寒城市政府,会议大厅内人头攒动。
方临高居首位,他是执法军分军长,这里身份最尊贵的人,负责主持这次会议。
在他的左手边,癸寒城的各大官员坐立不安,因为会议的主题,是商讨与星火学会的战争部署。
而他的右手边,容诩和程雨气定神闲地坐着,喜怒不形于色。
他们都明白,会议只是一个形式,首都的作战策略根本不需要经过这些癸寒城烂货同意。
交战规模暂定在万人以内,敌军数量为五千人,而政府方面将派遣禁卫军五百人、执法兵五百台、执法军士主力三十台以及三百名非战斗人员。
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较量。
由于星火集结部队后刻意暴露了军营驻扎位置,战场暂定在癸寒城西村。由市政府驱散平民后,政府军将于晚上六点发动攻击。
双方已在战前交换了协议,禁止攻击伤员和非战斗人员,由正义守护因果律能力者程雨,率领游骑兵队督战。
不知何时开始,总揽兰德权力的政府,竟将星火学会当做了一个政权来对待。
现在,各方的战争目的已经明了。
星火学会要攻占西村,作为进一步掌控癸寒城的支点。
首都右派军队要尽可能消灭星火的主力,削弱左派的盟系势力。
程雨的任务,则是时刻关注战局,防止两方不顾协议掀开各种底牌,展开大屠杀。
至于癸寒城……
程雨看了看那群脑袋缩到衣领里的官员,嫌弃地抠了抠鼻子。
这场战争,受伤的只有癸寒城一方。
就算平民被波及,建筑被摧毁,也根本无人在意。
两头猛虎在草地上搏斗,谁会注意自己踩死了多少蚂蚁,踩塌了多少蚁穴?
西村和那里的村民,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两个。
星火攻占,接受反抗组织的统治,然后在某一天政府打回来,他们被清算。
或者执法军击退星火军,在西村驻军,让西村人继续供养。
这个结果,让癸寒城的官员们产生了一种割让土地的屈辱感,但对面有这么多大人物,他们哪敢说一句话。
唯一有战斗力的执法局,总局长刚死没多久,此时局里一盘散沙。
众官员敢怒不敢言,还要赔笑脸称军长高见。
就在作战方案即将敲定时,大门咣地一声被推开,程危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件土灰色的衬衫,穿着老旧的黑色皮革外套。他的风帽不见了,屋外的风雪顺而在他的发丝间撒了一把雪花。
当看到程危出现时,癸寒城这边的官员们竟产生了一丝安定心。又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最后只好以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程危径直走到会议桌边,看着坐在中央的方临,毅然说道。
“癸寒城执法局也要参战!”
此话一出,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几名分区局长更是马上跳了出来。虽然不敢破口大骂,但言辞也十分犀利。
“这可是战争!我们能去做什么?送死么?”
“那些贱民死了可以再生,房子倒了也可以再盖。可是我们派去作战的,是我们精心培养的执法官啊!”
“你仗着以前的资历和总局长的关系,在癸寒城横行霸道也就算了。现在总局长死了,谁还认你?!”
“就是,你只是个分局执法官长,凭什么调遣整个癸寒城的执法官?”
有了这几个带头,其他官员也开始窃窃私语。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程危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砰!
“放肆!!!”
程危猛地砸了桌子一拳,这一拳仿佛砸在了众人的心尖上。
程危呵斥后,所有人都停止了交流,但部分人还是不服地看着他。
见场面被镇住,程危走到会议桌对面,双手撑住卓沿,目光则一一扫过那些官员的嘴脸。
“看来,真的过去太久了。”
“你们已经忘记了饥饿的滋味,忘记了窗外的严寒,也忘记了你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所有官员低下了头,心中的惭愧程度只有自己知道。
程危接着站直身体,冲着西方一指。
“那是癸寒城的村落,里面的人是癸寒城的居民!”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以前住在那里,像杂草一样活着?!”
“啊?!!!”
怒吼声化为重逾千斤的巨锤,官员们高高在上的尊严和高贵,被锤得粉身碎骨。
会议大厅内陷入了沉默,方临没有阻止或是呵斥程危,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程危注意到他的态度,淡淡地看了方临一眼,从衣兜里取出一枚执法徽。
【癸寒?0001】
“从现在开始,我继任癸寒城执法总局局长。有意见的,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吭声,最后把目光汇集到方临左侧,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身上。
老者是癸寒城的市长,也是在场的癸寒城人中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就连当年反抗军的首领岳平,都要喊他一声叔公。
谁也不知道这老家伙究竟活了多少年岁,但他是反抗军硕果仅存的长者,谁都要敬重他三分。
感受到众官员的注视,老市长笑呵呵地捋着颌下白须,眼睛眯成的缝几乎和脸上的皱纹不分彼此。
“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个位置早该是你的。既然你已经准备好接过这份责任,相信你不会辜负乡亲们的期望。”
老市长用温和的话语化解了现场尖锐的气氛,同时也给了众官员台阶。
程危点点头,他对这位老市长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敬。
“既然如此,我代表癸寒城执法局建立城防军,申请参加这次战斗!”
“好,我批准了。”
方临没有矫情,招呼程危落座。
癸寒城的执法官没什么战斗力,程危只能调遣所有特种作战队的执法官,携带少量枪支弹药在外围参战。
当然,驱赶西村居民这种杂活,也交给了程危来做。
当程危赶到现场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声钻进了他的耳中。
显然,疏散工作遇到了一些阻力。
砖砌泥堆的矮房间,大量执法官来回流窜。他们手持棍棒,表情狰狞凶狠。但凡有村民不愿动身,便要破口大骂,动辄拳脚相加。
而西村的村民呢?虽被殴打得头破血流,却大多犟在原地,如同护食的狗。
有些执法官不想在这些刁民身上耗费力气,便去驱赶那些还没有墓碑高的孩子。可任凭他们怎么去拉拽,孩童们死死扒着门框窗棂,说什么都不松手。
“哎呦!”
一名执法官终于拉开了一个小男孩,可没想到那小孩像蛇一样扭过头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剧烈的疼痛激怒了执法官,他狠狠把小男孩掼在地上,抽出短棍就往身上抽。
小男孩闷哼着,泪水和混着血的鼻涕一起滴下来,被土壤吸收,颜色像上好的砖块一样红。
执法官打得正起劲,程危忽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一记抛投将他扔了出去。
“操你妈的杂碎!”
程危右手一抖,一根金属甩棍弹出,对着那执法官就砸了下去。
后者下意识抬棍格挡,木制的短棍顿时被劈碎,金属棍猛然敲击在他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啊啊!!!”
执法官的臂骨应声而断,抱着胳膊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程危厌恶地挥了挥手,两名荷枪实弹的执法官赶忙上前将地上的家伙抬走。
深吸几口气,程危平缓了情绪,转身看着屋门口。
小男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蹿进屋子,躲在一位老妇人身后。
老妇人半个身子露出门口,身穿破烂的猎户皮甲,手里攥着一张弓,一支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婶子,快走吧。”程危沉声劝道。
老妇人的目光平稳得像潜伏的野狼,嘴唇没有动,沙哑的声音仿佛从掩藏在阴影中的另一边身子传出。
“为什么要走?”
“要打仗了。”
“打谁?”
“……”
程危的舌尖发麻,“反抗军”三个字迟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东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声。
一声哨,刺破了喧闹的空气,听得人心尖直颤。
“快些走吧,就当为了孩子。”
看看躲在老妇人身后的小男孩,程危的语气软化了几分。
老妇人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程危的眼睛。
“我儿子,被抓去当了执法辅官。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程危的心脏一坠,这件事他的确知道些内情。
权力的最直观体现,是手底下管多少人。
星火学会化身强盗团在西南城郊驻扎,剿匪的任务落在了西村执法局的头上。可这边的分局长怕手下执法官死太多,降低了自己的权力量,于是提出了征召执法辅官的方案。
每个执法分局都要出力剿匪,于是各局长纷纷效仿,征调了大量平民作为炮灰。
强盗团被剿灭后,这些辅官本应带着酬劳回家,可执法局却给他们提供了一份转业合同。
只要签了合同,就可以去一线城市癸金城当矿工,领取更丰厚的报酬。
具体细节程危不清楚,他只知道,癸寒城市政府不仅没花一分钱,反倒把这些辅官打包卖给了癸金城矿业公司,赚了一笔不菲的佣金。
不管有没有人想回来,他们大概是回不来了。
程危艰难地张了张嘴,他可以怒骂那些丧良心的分局长,可是面对辅官的家属时,他连一句解释都讲不出来。
又是一声哨,急促的音波为空气平添几分焦躁不安。
“快走吧,不然你们会死的。”程危虚弱的劝道。
这一次,老妇人总算动了。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身体完全暴露在门口,手中的箭也垂了下去。
天色开始暗了,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被驱离,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老妇人抬头看看天,凄厉地笑了。
“我们能去哪里?”
程危第三次沉默。
事发突然,市政府只设立了几个能容纳百人的收容所。而西村的村镇加上大小村落,人口足有上万。
在其他村镇有亲朋好友的,可以带上全部身家去投奔。其余的,只能沦为流窜难民,四处逃荒。
在被选定为战场的那一刻,西村的毁灭已成定局。
三声哨响,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广播紧随其后。
「紧急避难通知!」
「警告!这不是演习!癸寒城西部新丰村镇即将发生大规模战役,警卫巡逻、消防和紧急医疗服务已停用,非军用特殊权限及豁免资格暂时失效!警报响起后,兰德执法军队将在五分钟内抵达现场,并被授权清除任何非我方人员。」
「听到本警报的兰德公民请尽快远离现场,前往最近的避难所。再次警告!这不是演习!」
没时间了!
程危一跺脚,神色渐渐焦急。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老妇人的脸上仍然不显急色,她轻轻摸了摸身后小男孩的头,将其推到了程危面前。
小男孩起初还有些抗拒,可是当他回头看看老妇人后,竟乖乖地站到了程危身边。
程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不再犹豫,抱起小男孩带队撤退。
等他们走远了,老妇人丢掉弓箭,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口,仿佛一位悠闲晒太阳的村头老太婆。
咕噜噜!
奇怪的响动从地底冒出来,就像谁在地下烧了一大锅开水。
黯淡的天空再也兜不住最后一丝光明与温暖,骇人的煞气不断从东方升腾。
零散的枪声在西村内响起,这是执法军抵达后,在清理村内剩余的人。
大量银白色的执法兵蜂拥而至,它们守卫在村口,还有一部分携带飞行模块,于西村的上空盘旋侦察。
方临在城镇中心西侧设立了临时指挥所,此时的他正惬意地坐在真皮椅子上,捧着热茶观看前线的实时影像。
容诩作为副指挥,神情紧张地站在方临身后。
“军长,禁卫军已经按计划部署,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星火来进攻。”方临随意地说道。
攻击城市夺取土地和政权,这才是星火的目的。禁卫军作为防守方,只需要准备好抵御星火的攻击,敌人自然会在进攻中被消灭。
方临放下茶杯,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屏幕。
“让云枭升空,与飞行执法兵组成空中武装侦察。你密切关注,制空权一定不能丢!”
“兵力向两侧分散,尽可能多地提供视野。”
容诩点头一一记下,随即使用源信号通讯通知前线,命令从下达到执行仅用了三十秒,效率堪称恐怖。
做完这些后,他一脸崇敬地向方临讨教。
“难道您已经料到了,敌人会留后手抢夺制空权?”
方临笑着摇摇头,指了指窗外。
“你可知道,星火学会的领袖是谁么?”
“正月。”容诩很快叫出了一个名字。
方临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正月究竟是什么人么?”
这回容诩不知道了,那个人十分神秘,从来不以真身示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中学到的。”
“而这位正月领袖,就是坐在我面前,与我博弈的棋手。
“能与神泯前的天才交手,是鄙人的荣幸。”
方临忽然将一只手搭在胸口,向窗外躬身行礼。
再次坐下时,方临的气质顿时变了。
冷漠,理性,谨慎。
他变成了一位狡诈的棋手,面前有一位看不见的强敌。
“禁卫军已摆好架势,那么,你要选择怎样进攻呢?”
战场传来的画面,很快揭示了星火的第一步棋。
一台陆行舰,带着一个小小的装甲车方队,缓缓向禁卫军的营地压迫而来。
这里的空气能见度很高,因此不适合派出善于隐蔽突袭的幻塔陆行舰。可就是这台普通的陆行舰,给人的冲击力却十分恐怖。
舰体如高楼大厦,机舱的四个方向处于半开合状态,自动索敌的机炮安插在舱门附近,仿佛专门守护城墙的哨戒炮。
装甲车护卫在陆行舰两翼,后方还有小型车队源源不断地奔赴而来,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接兵线。
手持枪炮的星火士兵穿插其中,他们的作战服并非象征着星空的蓝紫色,反而换成了兰德政府的鲜红配色。
看着画面中星火学会的军阵配置,方临若有所思地说道。
“陆行舰作为推进支点,装甲战车和士兵协同前进,既保证了火力强度,又能增加队伍灵活性和减少伤亡,不错的战术。”
容诩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小声提醒道。
“军长,看队伍规模,对方好像只出动了一千人。”
方临摆摆手,示意容诩稍安勿躁。
“这只是先锋部队,你看他们的后方,后勤补给线拉得很长,他们这是想打消耗战。”
“兰德军械库赋予了我们极高的机动性,士兵打空子弹随时可以换一把满弹枪,执法兵躯体受损也可以退回战线后方换上新的模块。星火没有这种技术,稳中求进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方临指点了容诩两句,随后立刻下令。
“多线分兵,派几支队伍骚扰他们的补给线,然后让特战组出动,侦察敌方基地的具体位置和布防。”
“是!”
容诩马上传递命令,与此同时,前线也开始了正面交战。
执法军的武器射程普遍比星火要远,一台执法兵率先打响了第一枪,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击穿了躲在装甲车旁的一名士兵。
战场像是两个马蜂窝相撞,子弹和炮弹倾巢而出,凶狠地撕咬在一起。
得益于协同战术的掩护,星火学会的人员损失更少。除了在天上放冷枪的飞行执法兵,几乎没有谁能透过装甲车方队高效击杀他们。
战线被一点点推进,方临却丝毫不慌。
相隔一道屏幕,倒下的尸体砸不出一点响声,温热的血液无法传递任何温度,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他伸手指点了点屏幕,笑容尽显冷漠。
“癸寒城的执法官已经死了一百人了,那个叫程危的小子,想用这种方式讨要自尊,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癸寒城的底蕴确实太薄弱了,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战争。
程危调遣了近千人的执法官队伍,可论战斗力还比不上正规执法军一百人。
“他们的牺牲,就是没有意义的玩笑罢了。”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