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0年1月8日,巴黎,圣叙尔皮斯教堂。
清晨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教堂的石板地上,形成斑斓的光影。尽管时间尚早,教堂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不时望向教堂大门,眼中满是期待。
“安东尼神父,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年轻的副本堂神父皮埃尔有些紧张地整理着桌上的羊皮纸。
六十岁的安东尼神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慈祥地笑道:“放心吧,孩子。墨水、鹅毛笔、印泥,还有最重要的修复券,都在这里了。”
他指了指身后整齐摆放的几个镀金木箱。每个箱子上都印着教皇的纹章和拉丁文铭文:“为圣地的荣耀”(ProGloriaTerraeSactae)。
“可是,”皮埃尔压低声音,“法国政府不会管这件事吗?我是说,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天主教的势力...”
安东尼神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着这个年轻人。皮埃尔今年才二十五岁,刚从神学院毕业不久,对世俗的运作还不太了解。
“孩子,让我问你,”老神父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是拿破仑三世,现在普鲁士的安东亲王正虎视眈眈,国内的共和派也在蠢蠢欲动,你会在这个时候去触怒占人口大多数的天主教徒吗?”
“可是..”
“没有可是,”安东尼神父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更何况,我们已经和政府达成了协议。所有募捐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将作为'行政管理费'上交国库。”
“百分之二十?“皮埃尔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变相的税收吗?“
他紧接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政府不但不阻止,反而允许我们在各大教堂公开售卖。”
“现在你明白了吧?”安东尼神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色法衣,“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政府得到税收,教会筹集善款,信徒获得荣耀,可谓皆大欢喜。好了,准备开门吧,外面的信徒已经等不及了。”
八点整,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人群立即涌了进来,但在教堂执事的引导下,还算保持着秩序。
“请大家排好队!”安东尼神父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洪亮,“购买修复券是神圣的事业,请保持肃静!”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她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神父,我叫玛丽·杜布瓦,是个洗衣妇。”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我攒了三年的钱,二十法郎。我想为我去年夏天死于天花的小儿子祈福。人家说,如果名字能写在圣地的教堂里,灵魂就能得到安息...”
“唉。”安东尼神父在心里面叹息一口气,然后他接过那个小包,数出两个法郎,然后把剩下的都塞回妇人手里。
“夫人,您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了。两法郎足够了,剩下的钱您和您的家人留着生活吧。”
“可是神父,我想多捐一些...”妇人急切地说。
“上帝看重的不是金钱的多少,而是心意的真诚。”安东尼神父温柔地说,“皮埃尔,请记录:玛丽·杜布瓦,巴黎洗衣妇,捐款两法郎。夫人,您儿子的名字叫什么?”
“皮埃尔...他也叫皮埃尔...”妇人泣不成声。
年轻的皮埃尔神父听到这个名字,手微微一颤。他在羊皮纸上工整地写道:“玛丽·杜布瓦及其子皮埃尔,捐款两法郎,愿其灵魂安息。”
写完后,他拿起一张印有圣墓教堂图案的修复券递给妇人。
“您的名字将永远留在耶路撒冷的圣母往见堂,”安东尼神父说道,“每日的弥撒中,神父们都会为所有捐款者祈祷。”
妇人接过修复券,泪水夺眶而出,连连画着十字。
接下来是一位年轻的面包师:“神父,我捐五十法郎!愿圣地早日恢复昔日的荣光!”
“我是里昂来的丝绸商人,捐款两百法郎!”
“蒙马特的酒馆老板,一百法郎!”
队伍越来越长,从教堂内一直延伸到广场上。皮埃尔的手都写酸了,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虔诚的心,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信徒们这么热情,看来天主教复兴有望啊。
临近中午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是蒙莫朗西公爵的马车!”有人惊呼。
果然,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停在了教堂门口。车夫跳下来,恭敬地打开车门。蒙莫朗西公爵缓缓走下马车,他穿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外套,胸前别着圣路易骑士团的勋章。他的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迈步走进教堂。
“安东尼神父,”公爵微微颔首,“我来履行一个基督徒的责任。”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公爵走到高台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皮革钱袋。
“五千法郎,”他清晰地说道,“以蒙莫朗西家族的名义。另外,我的妻子捐款三千法郎,我的长子捐款两千法郎。”
全场一片哗然。一万法郎!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几十年的收入!
“公爵大人的慷慨必将得到上帝的嘉奖,”安东尼神父激动地说,“您家族的名字将用金字书写在最显眼的位置。”
“不必,”公爵摆了摆手,“和其他人一样就好。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
这番话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尊敬。掌声雷动。
公爵离开后,陆续又来了几位贵族。旺多姆子爵一脸轻松地捐了三千法郎,还开玩笑说这是他上周在赌桌上赢来的;圣日耳曼侯爵夫人带着她的三个女儿,一共捐了四千法郎,说是要为女儿们的未来祈福。
下午三点左右,教堂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但这次下来的人却让安东尼神父感到意外——是以吝啬著称的拉罗什富科男爵。
这位四十多岁的贵族脸色阴沉,似乎很不情愿来这里。他快步走进教堂,看都不看周围的人一眼。
“我要买修复券,”他冷冷地说,掏出钱包,“五百法郎,快点办完,我还有事。”
“当然,男爵阁下。”安东尼神父不动声色地接过钱,“请问是以您个人的名义,还是...”
“随便!”男爵不耐烦地打断他,“快点!”
皮埃尔疑惑地看了安东尼神父一眼。老神父微微摇头,示意他照常记录。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是布里萨克伯爵。他看到拉罗什富科男爵,立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哎呀,这不是拉罗什富科吗?”伯爵故作惊讶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我还以为您对宗教事务不感兴趣呢。”
男爵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布里萨克,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圣地重建出一份力啊,”伯爵笑眯眯地说,“昨天在波利尼克公爵夫人的沙龙上,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公爵夫人说了,作为法国的贵族,如果连圣地重建都不愿意支持,那实在是...啧啧...”
他故意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拉罗什富科男爵的脸涨得通红:“我已经捐了五百法郎!“
“哦,五百法郎,”布里萨克伯爵拉长了声音,“真是...慷慨啊。我记得上个月您在拍卖会上,为了一幅画就花了三千法郎呢。”
“你...!“”男爵气得说不出话来。
“男爵阁下,您的修复券。”皮埃尔适时地递上修复券,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拉罗什富科一把抓过修复券,恨恨地瞪了布里萨克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个守财奴,”布里萨克伯爵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然后转向安东尼神父,“我捐五千法郎。另外,请记上一笔——这是感谢上帝让我不像某些人那样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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