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高塔不是原先就有的。
十多年前,白石城堡人丁兴旺,老领主虽然只有一个幼子,但他兄弟众多,往来的亲眷也不少。
人多口杂,老领主为了稳住人心,建了这座高塔,将夫人和锲加思兰锁在里面。
塔下的铁索隆隆作响,缆架穿梭在山间上上下下,但都与他们母子二人无关。
高塔上视野开阔,春日繁花似锦,冬日银沙如雪。
锲加思兰趴在窗台上,眨着乌黑的大眼睛,问母亲:“锡纳有多大?有多少人?多少座山?多少匹马?”
那年他只有五岁,才只有一把弓箭长,他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有半点旁的心思。
母亲却哭起来,边哭边责备他不该觊觎锡纳的土地,说他会让父亲为难和失望。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让父亲母亲为难和失望呢?”
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年,母亲始终没有给他答案,她只是哭,一直哭。
久而久之,锲加思兰不敢问了,对窗外的景色也视而不见了。
那些景色对他而言,是遥远的,不真实的,与他无关的。
后来他长大了,学了武,能踏崖而下,也没人拦得住他,但他还是无法欣赏天地之间的美景。
草原、大漠、旷野,这些是他征服的目标,而非赞颂的圣歌。
直到他遇见了百里颜。
工人们下工后,她还坐在高墙上,看着夕阳落尽,青砖上光泽变幻,从金色变成墨蓝,日日如此。
夏至那一日,他与她坐在城墙上,她又看出了神。忽然,她欢叫起来:“你看!西面角楼的影子和东面哨塔的影子重合了,像不像穿裙子的胖鼹鼠?”
“什么?”
锲加思兰无法理喻,她的兴奋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一会说影子像鼹鼠,一会说木材的年轮美得不像话,连两块青砖石上的纹路能连上都要兴奋半天。
她说:“那是因为这些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譬如现在的影子,一整年的时间里只有现在这一刻,阳光的角度,不高不低,不左不右,刚刚好。”
“明日不会有吗?”
“明日会差半寸。”
然后她就开始讲太阳方位角、经度纬度、公转自转、天气阴晴……听得他云山雾罩,稀里糊涂,如果换一个人说话,他怕是早就把那人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东西了。
不过他听懂了一件事,每个时刻每个角度每种光阴,万物有景,都可期待。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辰明月,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还有一次墙根落了草籽,长出了三两根弱小不堪的小草,把她高兴了三天,如果不是三天之后草儿枯了,她能开心上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小草枯黄的那天晚上,他陪她坐在高墙上,心里思忖着如何在墙下建一片绿野。
忽然,她又问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霍拓人的骑射距离是多少?”
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上一秒还杏眼盈盈地看着星空,像是女孩看到心爱的珠钗美玉,下一秒,问的却是金戈铁马、刀枪剑戟。
百里颜,你真叫人精神错乱。
他终是服了这份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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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总是会停的,浓云褪去,夜空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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