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白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微红,一直没有开口。
聂星辰笑着道:“有时候不回答其实也是一种回答。那就由我来说吧,如果我说的不对,请公子指出。”他顿了顿,“这段感情就如同一颗‘蔷薇的毒刺’刺进了公子的内心,公子不能解脱,‘流星’下是公子伤心的‘眼泪’,就在伤心欲绝的时候,‘古琴曲’挽救了公子的内心,使得公子的‘眼界’大开,内心释放,但经此感情伤害,公子不再相信感情,公子为了忘记情字,用了极端的手法让自己彻底忘情。”
陈少白冷笑道:“那依你说,我用了什么极端的手法?”
聂星辰心中一沉,道:“公子你……破坏了你自己的身体!”
陈少白一惊,汗水沿着额头流了下来。
聂星辰解释:“公子的身形与音色都与女子一般无二,这绝非是用药物的改变或者天生的养成就可以做到的,这有悖自然!可是如若身体一旦破坏,你的男子身形与音色就势必会改变,男子的身体一旦改变,要彻底忘记一个女人就没问题了,因为你已对女人没有了兴趣!”
陈少白没有说话,他的神色自若,可是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聂星辰摇着头,道:“你嘴上没有胡须,你的音色柔美自然,身上随时都准备有手帕,身体散发着秋海棠的香气……这些都是我判断的重点!”
陈少白拿起泥塑,道:“我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你已说的太多,我也没有必要再回答!”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聂星辰追击道:“你试图逃避我的疑问,可是你越是逃避,越肯定了我的说法!”
陈少白脚步停顿,道:“你究竟是谁?”
聂星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抱拳道:“在下聂星辰,此间有个外号‘解心者’!”
陈少白转身望着聂星辰的双眼,道:“我只听过‘索心人’,你是东岳大帝的手下?”
聂星辰道:“我与东岳大帝毫无干系,只是‘因缘际会’让我得到《阎王簿》,有人为我设下圈套,让我在规定的时间内解开你的内心秘密,如若不能解开,有人便会以毒辣的手段来索取你的内心!”
陈少白微微冷笑,他将泥塑揣进怀中,道:“白玉峰、谷默然、都未寒、薛笛这四人都已被你‘解心’?”
聂星辰道:“不错!”
陈少白道:“本月十九日便是名剑楼的苏镇玉与南宫无衣决斗的日子,苏老爷子有心邀得我们五位为其比剑助阵,一来可以增其锐气,聚集人气,二来可以为其比剑出谋划策,让苏老爷子在心理上不止于孤军奋战,至少一群朋友在他的背后支持他。胜了南宫无衣那本是应该,输了起码还有我们的宽慰,可是现在你的出现让这一切改变了!除了我之外,名剑楼里只剩下苏老爷子的弟子与妻妾,还有他的弟弟。如果连我都走了,他的身边已没有朋友,这场决斗在心理上已必输无疑!”
聂星辰心中深深地被敲了一记重锤,他咬紧牙关,道:“我深知此理,可是我已身不由己。如果我不按照时间解你内心,有人就会来索你内心!我不做,有人就会做。我们都已在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我不想你们五位之中任何一位有事,所以我只能在最快的时间解你内心!希望你能理解!”
陈少白拍拍衣角的尘埃,道:“以你这么说,我们还要感谢你不成?”
聂星辰道:“白玉峰前辈已是我剑术的老师,谷默然是我以后剑术切磋的对手,都未寒的儿子乖巧聪颖,薛笛已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他们虽然被我解心,可是都完好地走出了内心的阴影,当他们正视了自己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不是悲伤,不是悔恨,而是一种解脱!我只是一个无名的江湖人,只想赚够了钱回家就好了,我无意卷入江湖是非之中,也不愿意揭开你们内心的故事,如果我的出现令公子难堪,我在此深深抱歉!”
聂星辰已低头致歉。
陈少白望着聂星辰,淡淡笑道:“你的诚恳让我很感意外,我绝非世俗迂腐之人,你既然诚心相待,我也不再遮遮掩掩,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聂星辰心中歉疚不已,道:“公子被感情所伤,不再相信世间所谓的真情,于是挥刀而就,可是没想到心中隐藏的痛苦却难以发泄,曾一度想了却余生对吗?”
陈少白闭上了眼睛,叹道:“我以为舍弃了它,我便会忘记所谓的真情,可是心中的郁结却更加难以排解,男女不分的我实在没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聂星辰道:“可是在这个时候,你在九华山遇见了一位老先生,他的琴艺让你解开了郁结,并重新开始了生活对吗?”
陈少白睁开眼睛,回忆着道:“不错!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聂星辰道:“这位老先生为公子弹奏的可是名为《湖不归》的古琴曲?”
陈少白一惊,道:“你为何知道‘湖不归’这首曲子?”
聂星辰笑道:“我也曾受到过这位老先生的启发,老先生的琴艺高绝无伦,这首《湖不归》道尽了江湖人的辛酸,我日间踌躇不展,正是这首曲子为我指明了方向,扩展了心胸。”
陈少白喜道:“原来你也听过老先生的弹奏。”
聂星辰道:“敢问公子可知道老先生的姓名?”
陈少白摇着头,道:“老先生来去无踪,居无定所,其心境与气度都是世人望尘莫及的,我只有幸听过他的弹奏,正是《湖不归》,虽然只有一次的机会也是很感欣慰了。”
聂星辰道:“公子听了此曲之后,也顿悟了许多道理,公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恰如化蝶后蝴蝶的眼睛,比以往看得到更多了,而公子的心境也纯净如冰雪。”
陈少白道:“不错,当我离开九华山以男女不分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与言语是残酷的,可是我都一一接受下来,只能接受。慢慢的,父亲也接受了再生的我,世人也不再言语,如果我自怨自艾,受伤只会是自己,这是我自己,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聂星辰道:“公子也终究要去发泄情感,所以想到昆曲?”
陈少白点着头,道:“我以独特的姿态唱旦角是再好不过,我不必强迫自己的嗓子去迎合昆曲,因为我的嗓子已改变,独特的声线是其他扮演旦角的戏子不能比的,我的身体也趋于女人气,这也是我唱昆曲的优势。最后,我必须将每一个角色当做自己发泄的面具,我能够用最大的情感来扮演这个角色,我平日里不能够展示于人前的情感,都可以在角色里充分地发泄出来,我会把每个角色当做是自己!”
聂星辰道:“所以你的沈琼英如此出色,受到大家的喜欢!”
陈少白从怀里摸出那一对泥塑的人偶,道:“我很喜欢沈琼英与魏必简的故事,世道无情人有情,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了却了我尘世中不能完成的心愿!这两个人偶是我让杨师傅特别精雕细琢的,现在都送给你。”
聂星辰接过,他已开不了口。
陈少白道:“希望你以后碰到喜欢的人就送给她,莫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我已如此,不能怪责苍天,只怪年少不懂事,不懂得珍惜父母给的身体。”
聂星辰将泥偶揣入怀。
陈少白道:“谢谢,我很久没有和别人聊过自己的心事,现在忽然轻松了许多。”
聂星辰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子,咬着牙道:“公子,请用你的鲜血与眼泪注满这只瓶子。”
陈少白接过,他仰头笑着,道:“我的罪孽便是愧对我的父母,当鲜血与眼泪划过悲伤的时候,请告诉后人别重蹈覆辙!”
陈少白右手四指向手掌狠狠戳去,鲜血流入瓶子里,眼泪也从他的眼眶里滑落,红色的鲜血并不可怖,很美丽的红光,陈少白的眼泪就像是天外的星辰。
聂星辰接过琉璃瓶子,不知该说什么。
陈少白的脸色很苍白,可是他笑容满面地道:“聂兄,明年‘虎丘曲会’我们再见!希望那时,我可以有机会扮演‘杜丽娘’,我会好好地修炼自己,不会浪费时辰。”
聂星辰还想说什么,可是已说不出。
陈少白抱拳,然后转身离开,他的脚步随性,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偶尔还传来了他“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昆腔。风中是他秋海棠的淡淡香气。
陈少白一直说彻底忘记了昔日的感情,可是为何还是保留着秋海棠的香气?
要真正忘记,谈何容易?
聂星辰不由想起日间蓝衫儒生的一句话:“‘有谁知道情是因什么而产生的呢,竟会让人一往情深,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落叶落在湖中,涟漪里是聂星辰孤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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