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霞两手抖抖地揉了揉眼,挣扎着似要坐起,但是竟不能起来。玉幡杆只得架着她一只胳臂,伸右手托着后项,把李映霞轻轻扶起,给她盘好膝坐稳了。李映霞渐渐神智清醒过来,半晌,低声说:“我肖大哥呢?”杨华应声道:“他还没有赶来呢。”
两个人默然相对,不敢出声,唯恐贼人闻声寻来。李映霞在这旷野上,四顾无人,与一个陌生男子相对,一颗芳心说不出的惭惶,不禁呜咽起来。玉幡杆杨华连连摇手道:“李小姐,我们还没有离开险地,别教贼人寻声找来。李小姐你要是还走得动,咱们可以从这里草地爬过去,绕到那边。我看那边象一座村庄,到了人家多的地方,咱们就可以喊救了。你看,再耗一会,这就天亮。一有乡下人出来,贼人天胆也不敢白昼行凶,咱们就脱过去了。”
李映霞摇头惨笑,半晌道:“杨恩公,我还有脸见人么?我,我还不如教贼人杀了痛快呢。杨恩公……你把你的刀借给我。”杨华忙低声说:“李小姐,快不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刀,人谁没有一步难呢?等一会,天大亮了,肖大哥一定要寻来,我们就把小姐送回家去。你们骨肉团聚,设法迁地避仇,报官缉贼,还可以一洗仇恨,再不要拙想。小姐玉洁冰清,不逢险难,不见贞节。”
李映霞眼看着杨华那把匕首,只是摇头。玉幡杆催促她快走,李映霞一来浑身疼痛,二来料想肖大哥恐已死于贼人之手。自己一个女孩子家,跟一个陌生男子,昏夜奔匿荒郊,将来何以自处呢?况且她又是个聪敏女子,暗想自己的母兄多半凶多吉少。自己身在难中,悬想前途,痛定思痛,倒觉得唯有一死干净。又见杨华是个少壮男子,人心隔肚皮,有肖大哥还好;没有肖大哥,这却怎么办?李映霞自有她的难言之隐,想到苦处,不由扣指扪心,眼含痛泪,只是不肯走,要寻个自绝。
这一来,可把玉幡杆难坏了,李映霞伏在草地上,只哭不走,这可怎么好?玉幡杆不禁张手做出催促的姿势,想把李映霞搀扶起来。李映霞往后躲闪,正色道:“恩公,你你你不要……虽然在难中,可是……我不能再累赘你了!你……你把我杀了吧。”两眼凝泪瞅定杨华。
玉幡杆杨华一闻此言,心下明白,不觉羞愧起来,被贼人追逐时,自己曾经抱过李映霞,但那时是生死呼吸的当儿。这时却在黎明时分,彼此相对,已隐约能看清眉目;此刻又不是危急之时,杨华也觉着自己的举动有点冒失了。一番好意,不要教人家一个姑娘把自己错看成轻薄子,乘人于危呢!
玉幡杆顿时脸儿红红的,嗫嚅道:“李小姐我们赶快走吧,此地再不可留了。……李小姐,你尽管放心,我可以对天盟誓,我仗义救人,一定把李小姐救彻,一定把你想法子送回家,交给你家里人。不管肖大哥赶得来赶不来,我自己一定这么办。我也有亲姊妹,我若不把李小姐当自己姊妹一般看待,我杨华若有一点对不住人的歪心思,苍天在上,教我杨华天诛地灭,必遭惨报。……我是肖大哥从小的朋友,是他邀我来搭救李小姐的。我也是官宦人家,我的祖父做过副将,李小姐你不要把我看成江湖上的粗野汉子。对你说了吧,肖大哥和我自幼同学,我们是盟义弟兄,肖大哥的父亲乃是我的老师。……”
玉幡杆自己表白了一番话,李映霞惨白的面孔泛起红云,忙不待扶,自己站了起来,说道:“恩公快别过意,我李映霞实在感激你的大德。无奈……我一落贼手,便是一生玷辱,恩公试替我想想,我一个姑娘家……我实在无颜苟活了。我也不是不感激你,我也不是信不及你,可是我呀!……”说到此哽咽难言,眼泪又流下来了。
玉幡杆也为之惨然,安慰道:“那么,李小姐既然信得及我,我和肖大哥俱是一样,我一定要把小姐救出危难来。请放宽心吧,小姐再不要说寻死的话了。你想我救了你一场,我焉能看着活人寻死?李小姐你不要难过,咱们还是赶快走吧。这里过于荒旷,万一教贼人寻来,逃也逃不及,喊也喊不着救星的,走!”
玉幡杆杨华口里说着,自己站起来,向四外张望了一回,然后走到李映霞身旁。看着李映霞将手扶地,姗姗地站了起来,柳腰款款,莲足蹙蹙,才走了两步,似一阵腿软,摇摇欲倒。杨华忙要伸手来扶,然而这时候东方已泛鱼肚白色,两个年轻的人面面相观,再象夜间奔命时那么抱提扶搀,彼此都觉难以为情。而且两人心里也都乱乱地不安顿,觉着能有肖承泽在场,就不致这样窘了。李映霞娇躯一侧一歪,牙齿微咬,往前挪了几步,只觉一阵阵眼晕,身子直往前栽。玉幡杆杨华不觉地上前,伸手把李映霞胳臂搀住。李映霞脸一红,忙说:“不用!不用!”口说着,身往旁闪,强走了几步,力不能支,双足一软,“扑”地又坐在地上了,不禁低低地呻吟,道:“娘啊!”
玉幡杆搓手道:“这可怎好?”脑海中,倏然有一个美人影子一闪,想起他那未婚的续配,女侠柳叶青。象她那样生龙活虎似的人,前年夏间在黄河渡口,仗义拔剑,从群贼手中,夺救出苏楞泰的大小姐,真是手到功成。这时候若有她在场,无嫌无忌,背救映霞,是何等方便啊!忽又想起亡故的元配来,弓弯纤小,弱不禁风,正和这李映霞一样娇柔,一旦遇到非常变故,这是何等受罪!
玉幡杆正想入非非。那李映霞却双蛾紧蹙,背着身子,把弓鞋提了提,想要站起来,仍是觉得四肢无力,趾痛腰酸。她哀吁了一口气,面呈绝望之色,仰脸看着杨华道:“杨恩公,我……你去你的吧,你不要管我了。我如今,这一夜逃亡,我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可怎么好呢?”说着,泪流满面,眼看着杨华那把匕首刀,意思想要,又不敢开口。
玉幡杆杨华叹了一声,只得坐下来,侧对着李映霞,劝慰她道:“李小姐走不动,那么再歇一歇,索性等太阳出来再走。……”李映霞低头不语。杨华又道:“不过,此处究非善地,四望空旷无人,就到白天,你我年纪很轻,教行人碰见,也很不妥。……”李映霞立刻双腮飞红,瞥了杨华一眼。杨华接着道:“我还怕贼人不甘心,也许在附近隐伏着呢。”李映霞凛然变色,不禁闪眼四窥。杨华忙道:“李小姐别害怕,我是这么想,近处没有人。……你看,出了这草地不很远,就有村庄,我们歇足了,挣扎过去,可以先到村户人家借地歇脚,就便吃些东西,缓过精神来,我就给你雇一辆车,把你一直送回家。”
李映霞呆呆地听着,踌躇无言。杨华刚才说的话,已打入她的心坎,“你我年纪很轻”这一句话听来何等刺耳?杨华见她默然无语,便说道:“李小姐,只管歇着,你家住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李映霞悲道:“我家远在南方,我们仓促避仇,才暂寓在此处黄家村,我也不知路有多远。我身被掳,我母被贼伤了,我哥哥和我姑母避到柳林庄,还不知是死是活。我这时家败人亡,恐怕已是无家可归了!恩公要是有法子,到了前村,我求你务必费心,把我肖大哥寻找回来才好。要是寻着肖大哥,我还有活路,万一肖大哥也毁在贼人之手,我这苦命的女子可就没有生望了。”
玉幡杆这才明白李映霞索刀自杀,确是有些个难处。这不由越发激起杨华救人救彻的侠义心肠来,忙道:“李小姐,不要为难,天无绝人之路,我自有办法,你放心。到了前村,我先把李小姐安置在村舍人家歇息着,然后我再找肖大哥的下落。肖大哥一身很好的功夫,他独战群盗,虽然不易制胜,可是乘夜躲避,并不算难事。这时候,他也许正在找寻咱们,找不着呢!”
杨华口头这么说,只是安慰李映霞,他心里却非常绝望。他料到肖承泽身已负伤,力斗二贼,或者不致失手。但他明明听见贼人连打呼哨,若把余党勾来,肖承泽可就一被围攻,恐怕逃脱不开了。现在已经天亮,贼人是不会白昼出现的了。肖承泽如果无恙,他焉能不寻自己来?玉幡杆这样一推想,情知肖承泽身命不测。但是怎好实告李映霞?索性瞒哄一时是一时,对李映霞道:“现在大概没有什么凶险了。小姐既然不认得道,我们往前边打听着看,先进村歇歇也好。”
李映霞点了点头,缓缓地扶地站了起来。玉幡杆用匕首刀,削断了一棵树枝,揪去枯叶,递给李映霞拄着。嘱咐她尽管慢慢走,不要着急。忽又想起一事,对李映霞说道:“李小姐,我们到了前村,见了村民的时候,我们形色这等狼狈,他们乡下人一定疑怪,我们须把话编好了。我看咱们可以说是中途遇盗,脱逃至此,不要说出真情实话,省得惹出麻烦来。”
李映霞低声回答道:“是的。”杨华又道:“我们可以说是探亲的,我算是接送李小姐住姥姥家的。不错,这样说很好,我就说……我是你家的长随,不对,应该说是长工,做活的。……”玉幡杆杨华是故意这么说。李映霞张秀目,瞥了杨华一眼,赧然说道:“这可不敢当,杨恩公,快不要这么称呼。你是我救命的恩人,怎么说是长工呢?我决计使不得。我看我们可以说是亲戚,哥哥和妹妹。……”
杨华微笑道:“兄妹称呼自然方便些,可是有一层,你我的口音太不一样了。我是河南人,小姐你却是一口江南话,说是亲兄妹,这太不象了。咱们要说是表亲,表哥表妹口音差点,固然无妨。不过,你我都很年轻,表兄妹的称呼更容易招人起疑了。”
<!--PAGE 10-->这话原说得直率点,李映霞偷看杨华一眼,竟羞涩得抬不起头来。半晌,才徐徐说道:“杨恩公,你救了我的性命,又保全了我家的清白。你若是不嫌恶,我愿拜认你老为义父。你老肯收这个干女儿么?”
李映霞年已十七岁,而玉幡杆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侄叔相称倒还相宜,父母相称,未免奇怪。李映霞自有她的深意,杨华却不由得满面通红起来,说道:“李小姐,这可不象话。这种称呼,我断不敢当。我才多大年纪?况且我和肖大哥是自幼同学,肖大哥又是你的义兄,这岂不是乱了辈份了?这一定使不得。……我们不过为路上方便,我们可以兄妹相称。我想起来了,口音就是差一点也不要紧。李小姐,你可以不说话呀。你说不来河南话,你总可以说北方话,说北京官话,你可会么?”
李映霞脸儿红红的,吞吞吐吐的,又要拜杨华为叔父。杨华仍是不肯,他已看出李映霞的心意来。闺门弱质,仓皇穷途,她是自有一番深心来保全自己。这一点,杨华既已觉察出来,毅然地说道:“这么办吧!李小姐……皇天在上,我杨华现在认李小姐为义妹。我一定把她当亲骨肉、胞姊妹看待,有违此心,上天惩罚。……李小姐,你也不用避嫌疑了,我们只求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杨华口说着,又翘首往外张望了一回,对李映霞说道:“肖大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也许正在各村找我们呢!只要寻着他,我们就方便多了。如今只剩你我二人,莫怪小姐你心上不安顿,就是我心里也是很不宁贴的。就是这么办,我认你为妹,你认我为兄。寻着肖大哥更好。就寻不着他,我也要把你送回家去。我晓得你为难,同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自然觉得不便。但是我有法子,我们一到前村,我就给你雇一辆车,再找一个乡下老妪送你,你放心吧!”
李映霞低着头,听了这些话,看杨华的言谈态度,很是庄重沉稳,只是处处还带着过分的矜持似的,好象唯恐她疑虑。李映霞这才放了心,忙侧转身,向杨华深深裣衽道:“恩公既然不弃,肯收这个妹子,小妹正是感激不尽。恩兄请上,受小妹一拜。”竟跪了下去。
杨华忙伸手相拦,忽又垂手下来,侧身答拜下去,李映霞礼毕叫道:“恩兄,我现在觉得力气缓过来了。恩兄你往外看一看,我们就走吧。到了前村,恩兄还是想法子,把肖大哥找着才好。”杨华知道李映霞还有些怯惧,遂依言向外张望了一回。有乱草遮着视线,近处四面旷然,并无行人。杨华又绕向来路,窥探了一时,也不见贼人踪影,可也不见肖承泽的形踪。抽身回来,道:“李小姐,外面没有什么,不要紧了。……”李映霞道:“恩兄快不要这么称呼我了。”杨华道:“哦,我忘了,妹妹不要紧了,咱们就奔前边那个村子去吧。”遂仰面看了看朝阳,说道:“太阳出来了,这村子大概在偏西北边,我也迷了方向了。”
<!--PAGE 11-->当下玉幡杆杨华在前缓缓地走,李映霞在后紧紧跟随。两人心中都很惴惴,却幸一路上并未遇见贼人。不一时到了前村,杨华寻了一个小户人家,上前叩门借地歇息,就照预先编好的话,自称是探亲遇盗的人,并顺便打听附近的地名。这乡下人觉得杨华、李映霞二人的穿戴有些不伦。但是他们也已听见邻村闹贼了,所以倒很相信杨华的话。问到此处地名,原来距红花埠很近,地名叫蔡家坊子,距郯城有四十多里地。杨华打听邻村闹贼的情形,这乡下人却说不明白。
杨华遂把李映霞暂时寄顿在这小小村舍中,立即亲往邻村,打听贼情,并探询肖承泽的下落。但是问来问去,村中人只说天快亮时,捉住了一个贼,已经捆了送进县城了。再三探问肖承泽的下落,竟不得头绪。那个使女春红,遗尸在村户人家中,也没有听人谈起。(杨华却没有想到:事关命案,村中人就知道,怎肯告诉陌生人呢?)
杨华连问了几个人,也没访着肖承泽的下落,只得转回来,对李映霞说:“没有找着肖大哥,还是我送你到黄家村吧。”随托付乡下人代雇轿车。只是这小村中并没有轿车,就是别的车也雇不着。只有一辆大敞车,要运粮出粜,恰好路过柳林庄,说好了,还可以代步。杨华和李映霞商量定了,黄家村已经去不得,就先到柳林庄,投奔李映霞的亲故梅怡斋家。李映霞的哥哥也在那里呢,使她兄妹相会,却也是个办法。杨华便把李映霞扶上粮车,轱辘辘地走得很慢,天已过午,才到柳林庄附近。这粮车是不进庄的。李映霞、杨华下车的地方,离柳林庄还有二里多地,两个人只好步行走了过去。
将近村口,忽见柳林庄聚着许多人,有的挑着水桶,有的拿着挠钩。玉幡杆心中一动,一时存了一个心眼,忙对李映霞低声说道:“李小姐你看,这庄前不知出了什么事故,聚着这么些人。我们得加小心,也许有贼人潜踪在内。”李映霞听了,很是着忙,道:“那可怎好?”杨华手指路旁一树道:“你只在这树荫下等着,待我过去看看。”
杨华走过去一看,只听这些村人纷纷议论,说是村中失火了,延烧好几家。幸而是昨夜没有风,若不然,全村都要化为灰烬。杨华这才放了心,便走近前,寻人打听梅怡斋的家。才说出梅怡斋三个字,就有好几个村人一齐围上来,把杨华上下打量了一回,问道:“你打听梅大爷家做什么?”
玉幡杆不知究竟,便说道:“我打听梅家,有一点事情,我是给梅家送信来的。”一个中年的乡下人把脖子一缩道:“给梅家送信,梅家遭事了!”杨华吃了一惊道:“梅家遭什么事了?”两三个乡下人抢着说道:“遭什么事了?遭了红事啦!你不看他家着火了么?”玉幡杆不由骇然,却又顿时恍然了。忙回头瞥了一眼,向众人探问道:“这梅家可在村南么,他家怎么失的火?”乡下人互相顾盼道:“谁知道啊!”
<!--PAGE 12-->杨华忙寻了一个好说话的老人,低声下气,向他探问。那老人连连看了杨华几眼,反问道:“听你口音是外乡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跟梅怡斋认识么?”杨华道:“认识,我们还算是亲戚呢。”这老人又看了杨华一眼,方才说道:“梅家是昨夜走水了,大概是歹人放的火。”玉幡杆至此已经完全了然,忙问道:“这可是劫数!那么梅怡斋现在哪里呢?还有一位李知府的少爷,在梅家住着,老大伯你可知道他现时在哪里么?”
这老人叹息道:“按说我不该多嘴,这里头有很大的沉重呢。……听说昨晚上梅家闹贼了,是明火打劫,把一所房子全给点了。最惨的是我那亲戚的陶家,跟梅家是紧邻,凭白也给延烧了,一家三口,眼睁睁就得寻宿住。……”杨华眼望村舍,皱眉倾听着,还是打听梅怡斋的下落。老人道:“不知道,也许烧死了。昨夜我们邻居看见起火了,就出来救火。谁想火光中有好几个强盗,拿刀动杖的,把人们都吓回来了。我们听得真真的,梅家有人哭喊着杀人啦,救命啊!谁敢出来呀?现在梅家一个人也没有了,也不知烧死了,还是教贼给害了。你瞧,到现在还冒烟呢。官面的人没来,苦主没有,火头也没有,乡邻们谁敢多事?大家伙不过忙着泼水救自己的房罢了,现在谁也不敢动火场。准知道里头有死尸,死尸不离寸地,地保没有来,谁敢给刨呢?你老哥既然是梅家的亲戚,那么也好,你愿意出头,可以等官面来了,你投案领尸。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里头很有沉重,你老哥可要寻思寻思,这不是寻常的火灾呀!你们年轻人,依我说,烦恼皆因强出头,这不是闹着玩的。……”
玉幡杆听老人说得详详细细,心中虽然惊惶,表面还是镇定的。杨华向老人称谢道:“多谢老伯指教,我跟梅家只沾一点亲,可是远得很。我这次是送几位女眷来,论亲情,我倒是应该管。只是我得把送来的女眷安置好了,再来出头办理这件事。你老说得对,人命案不是闹着玩的。我谢谢你老,我且到火场看看去。”遂作了个揖,别了老人,径向梅家走去。
果然望见梅宅已经烧成一块白地,残垣断壁犹吐余烟。火场附近仍围着好些个乡下人,指手划脚地讲论。有一个老太婆对着火场,数数落落啼哭。杨华转问别人,得知这老妪并不是梅家的人,乃是梅家的邻居。这一次失火,把老妪的两个柴禾垛、数间草房,也给丧送在火窟里了。这一场火,不止把梅家烧得片瓦无存,附近邻居竟有四五家也被殃及了。靠着村巷,堆积着许多木器什物,正有几个壮丁抬着东西,往别处运,不消说是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了。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黄肌瘦,守着一堆家具坐着,不住叹气。旁边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正向别人哭泣诉苦。
<!--PAGE 13-->玉幡杆凑到人群中,旁听人们谈论灾情,要从话风中,打听李公子、梅怡斋的生死。倾听良久,知道梅宅出事时,有匪徒威吓村民,不准出来救火。梅宅房后一家邻居,冒然奔来,一嚷救火,被贼人劈头打来一瓦片,把鼻脸打破,险些没被砸死。所以梅家上下的人是否全烧死在火场里,抑或能有一两个人逃出来,这些村民竟没有一个晓得的。
火直烧到天亮,贼人走了,这些村民方才渐渐地有人出来泼救,不想已烧掉好几家了。杨华问到李公子,这些村民倒也晓得梅家有一家亲戚,是做知府的,曾在梅家寄住了些日子,可是现在早搬到黄家村去了。村人们所说的乃是以前的情形。
玉幡杆再打听不出别的来,忙走回去,告诉李映霞,具说梅家已竟家败人亡。李小姐一听这消息,心如刀割,忍不住失声号哭起来,道:“梅大哥一家,一定是受我家的连累了!我的姑母和哥哥,也一定教贼人害了!”
玉幡杆连忙拦劝道:“哭不得,哭不得!空哭一会子,有什么用?我们先得寻个安身之地,这样子教走道的人看见,太不好了。况且我们还要留心匪人,万一落在他们眼中,又是一番祸害。小姐,你看村子里有人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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