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怡红院的戏台彻底换了模样。
先前挂着的红绸尽数撤下,换作了垂的绿纱。
檐下灯笼蒙了层青布,连角里燃着的熏香,都换成了江南产的茉莉香。
清甜的香气漫在院里,客人们一踏入院中,便觉浑身骨头都似松了半截。
狄英杰拉着同窗挤在雅座里,指尖还捏着前几日《三国演义》的戏票,脸上那“不情愿”三个字几乎要溢出来。
他瞥了眼戏台,低声嘟囔:“蛇妖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能比过关羽的青龙偃月刀?”
身旁的周子昂倒看得认真,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敲着,目光在戏台两侧的纱幔上。
“你瞧那纱幔上绣的水纹,跟着风一动,竟真像西湖里漾开的波光。”
话音刚,戏台后的锣鼓声忽然变了调。
不似先前演《三国演义》时那般沉雄激昂,反倒像江南春雨打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的,挠得人心尖发痒。
绿纱后先探出半截白绫,跟着便露出一双踩着莲花步的绣鞋。
鞋尖轻轻点过戏台板,那姿态竟真像灵蛇在青草间游走。
“女子青,见过各位公子。”
凝霜的声音响起来,比前几日演吕布时柔了百倍,可语调里偏藏着股不出的野气,像刚蜕了皮的蛇。
她身着豆绿短打,腰间系着条猩红腰带,转身时腰带一飘,竟像蛇吐信般又快又利。
台下瞬间静了。
连最挑剔的狄英杰都忘了撇嘴,只盯着那抹猩红腰带出神。
紧接着,浅醉扮的白素贞款步走出,一身素白裙衫,手里捏着柄油纸伞。
她指尖轻轻一转伞骨,伞面上印的西湖山水竟像活了似的,跟着伞转的弧度缓缓流动。
“姐姐,这人间,真有那么好?”
凝霜歪着头问,耳坠上的银蛇铃铛叮当作响。
浅醉的声音温润如水:“有断桥烟雨,有画舫笙歌,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戏台两侧的绿纱幔缓缓升起,露出后面用青布绘就的西湖布景。
雷峰塔在暮色里若隐若现,比《三国演义》的战场布景多了几分缥缈仙气。
狄英杰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嘀咕:“这也太……美了。”
话音刚,就见凝霜忽然旋身,腰间猩红腰带“唰”地一抽。
竟是藏了柄软剑!
剑光在绿纱间闪了闪,那股冷意竟比她前几日握的吕布戟还甚。
“可有人,人不如妖。”
她剑尖指向台下,嘴角虽勾着笑,眼里却没半分暖意。
“他们,妖有情,人却薄幸。”
这一句像块冷石头砸进温水里,荡得台下众人心里都跟着发晃。
有经历过情伤的公子哥猛地灌了口酒,酒液从嘴角淌下来都没察觉。
后台的阴影里,时念听着台下隐约的抽气声,转头对林老道:
“您瞧,这柔的,有时比刚的更扎心。”
林老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因为刚的伤在皮肉,柔的伤在骨头缝里。”
他听着戏台上年轻的身影,忽然叹了口气。
“当年我还在戏台上唱的时候,最能赚人眼泪的,从来不是金戈铁马的厮杀,而是柔情蜜意里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
时念没接话,目光却没离开戏台。
她看见浅醉唱到“千年等一回”那一句时,眼角泛的泪光,比戏服上缀的水钻还亮。
也看见凝霜挥剑斩向法海替身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和前几日演吕布挺戟时如出一辙。
她们藏起了英雄气,却把那股子不服输,揉进了蛇妖的骨血里。
戏很快演到高潮。
白素贞水漫金山时,后台的伙计们合力扯着青布上下翻动,那青布扬起下间,竟真造出了滔天巨浪的模样。
凝霜扮的青站在浪前仰天长啸,那声音里的悲愤,竟比先前演张飞断喝长坂坡时还烈。
台下的叫好声震得檐角铜铃乱响,连狄英杰都忘了自己是来挑刺的,跟着拍红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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