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双手捧着签好字的文书,脚步发沉地挪回坤宁宫暖阁。
朱厚照正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案头那支朱笔还斜斜戳着,笔尖似还凝着刚发过火的余威。
“陛下,六科那边……签好了。”
张永声音发轻地禀报,双手把文书递过去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地微颤。
方才王伦掉在地上的那颗脑袋,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挥都挥不去。
朱厚照没睁眼,也没接文书,只随意摆了摆手。
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倦意,却带着半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用给朕看了,你再跑一趟内阁。”
把这文书给李东阳。
让他立刻拟旨,把给事中的改制方案颁给天下官员。
三日内,必须落地。
张永忙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等等。”
朱厚照忽然睁开眼,眸子里迸出的冷光,刺得人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你顺便给李东阳带句话——朕的耐心,已经彻底用尽了!
北方灾祸连着来,草原上的鞑靼还时不时越境犯边;
南方流民遍地走,底下的州县官竟还敢克扣赈灾粮!
这大明的江山,哪一处经得起这么耽误?
他语速越说越快,语气里的火气像滚油似的翻涌上来。
可你们这些文官倒好!
遇事就把“祖制”“先帝”搬出来当挡箭牌,
能办的事拖着不办,该改的规矩顶着不改,
真当朕不敢杀人是不是?
你让他给内阁传个死话,
往后谁再敢拿“祖制”跟朕犟嘴,
不管是六科的给事中,还是内阁的阁老,
见一个,杀一个!
大明不缺当官的,缺的是能办实事的!
他李东阳要是办不好这差事,
就换个能办好的来!
这番话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一下下扎在张永心上,冻得他浑身发寒。
他连忙躬身:“奴婢记下了,这就去跟李阁老说!”
退出暖阁时,张永后背的汗又湿了一层。
他算看明白了,皇爷是真被“祖制”二字烦透了。
以前处置周奎、张谦,还会先引律据典论罪,哪怕动怒也留着三分余地;
可这次对付六科,说杀就杀,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显然是被文官们的“硬骨头”勾出了暴虐性子。
也是,北边闹灾、南边有流民,草原还不安生,这时候文官还拿祖制拖后腿,换谁都得急。
张永半刻也不敢耽搁,揣紧文书就往内阁奔。
路上连马车都没敢坐,只让小太监在前头开路,
脚下的步子快得像阵风,生怕晚了半分。
内阁值房里的气氛,比坟地还要压抑几分。
李东阳坐在案后,手里攥着块砚台,指节都被捏得发白。
六科给事中王伦被砍头的消息,半个时辰前就传到了内阁,
几个阁老正围着他,每张脸都白得像纸。
“宾之兄,陛下这是真动了杀心啊!”
一个阁老声音发颤地开口,
“王伦虽说性子顽固,可也是两朝老臣,”
“就这么在六科值房里砍了头,传出去……传出去文官集团怕是要炸锅了!”
另一个阁老也急得直跺脚:“更要命的是给事中改制!”
“陛下逼着六科的人签了字,这是铁了心要动祖制啊!”
“咱们要是真按旨颁布下去,往后内阁的权柄,怕是要被削得干干净净!”
李东阳没说话,只望着窗外发呆。
刘健、谢迁自尽前,还拉着他的手说“守好内阁,别让祖制崩坏”,
可现在,陛下明摆着拿刀子架在脖子上逼,
他这内阁首辅,守得住吗?
守不住,他可能就是下一个王伦;
守住了,大明这堆乱局再拖下去,他更是千古罪人。
正煎熬得胸口发闷,门外传来小吏急促的通报:“大人,司礼监张公公到了!”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手忙脚乱地整理官袍,连案上的文书都被带得掉在地上。
“快……快请进来!”
张永推门进来时,浑身带着一股寒气,
手里的文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纸页上还隐约能看到暗红的印记——
那是王伦的血。
“李阁老。”
张永半句寒暄都没有,直接把文书往案上一掼,
声音听着平淡,却压得人连喘气都费劲,
“陛下有旨,让您立刻拟旨,”
“把给事中的改制方案颁给天下官员,”
“三日内必须落地,不得有误!”
李东阳的目光落在文书的血迹上,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旁边的阁老忙伸手扶住他,才算勉强站稳。
“老……老臣遵旨。”
李东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那文书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张永瞥了眼他发白的脸,想起陛下的吩咐,又补了句:“李阁老,咱家也不妨跟您透个底,”
“刚才在六科,王伦不肯签字,陛下直接让锦衣卫动手了。”
“一刀下去,脑袋直接掉在地上,血溅了满桌,”
“旁边的给事中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没等再问,就乖乖签了字。”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每个字都跟锤子似的,
一下下砸在李东阳和其他阁老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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