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尸臭漫过西四牌楼的残碑时,药农张贵正蹲在破院的土灶前添柴。火舌舔着发黑的陶釜,把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幅被揉皱的剪影。釜里翻腾的药汤泛着深褐色的泡沫,桔梗与板蓝根的苦香混着烟火气钻进鼻腔,竟压过了半条街外飘来的腐味。
“咳……咳咳……”
里屋传来婆娘的咳嗽声,像破风箱扯动的钝响。张贵往灶里塞了把干艾草,火星噼啪炸开,带着辛烈的烟直冲天棚的破洞。他这才发现灶前的地面堆着半筐药渣,青灰里混着未燃尽的艾绒,指尖捻起一撮,竟在指缝间抖落几粒绿豆大的绿——是艾草的籽,不知何时落在药渣里,竟发了芽。
“张老哥,你家婆娘咋样了?”
院外的喊话惊飞了檐下的乌鸦。张贵直起身,后腰的旧伤被晨露浸得发疼。他认得那是邻街的王二,这人前天还扛着锄头帮人挖坟,此刻却捂着胸口,脸色白得像糊了层纸。
“刚喝了第三剂,烧退些了。”张贵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往灶里又添了把柴,“就是还咳,痰里带血……”
王二的喉结滚了滚,往后缩了半步,像是怕被传染似的:“我家小三子也开始烧了,城里的药铺全封了,你这药……”
“要就拿去吧。”张贵转身从墙角拖出个麻袋,里面是晒得半干的草药,黄芩的根须缠着苍术的碎屑,“祖上传的方子,金银花三钱,黄芩五钱,加把艾草,熬成这样的浓汤。”他指着陶釜里翻滚的药汤,褐色的泡沫顺着釜沿往下淌,在灶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王二抓药的手在发抖,指尖蹭过张贵的袖口时突然停住——那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袖口,沾着圈青绿色的渍痕,像是刚从艾草堆里捞出来的。
“你……你天天守着病人,咋没事?”王二的声音发颤,他见过太多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倒在街头,胸口紫斑像被人按了把桑葚。
张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草绿,那是常年翻晒草药留下的印记。他从怀里掏出个麻布小包,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俺爹说,艾草能避邪。打小就揣着,习惯了。”
话音未落,院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张贵抄起门后的锄头转身,却见个穿白大褂的洋人站在雾里,袖口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手里捧着个发光的匣子;旁边站着位拄着药囊的老者,青布长衫上绣着半片艾叶,眼神落在灶前的药渣堆上,像在辨认什么稀世珍宝。
扁鹊的目光在药渣堆里停了足足三盏茶的功夫。
他蹲在灶前,指尖拨开青灰的药渣,拾起半片被煮烂的黄芩。断面的纹理里还凝着褐色的药汁,凑近鼻尖轻嗅,苦寒中透着丝微辛——是被艾草的热气熏过的痕迹。
“这方子,是按‘君臣佐使’配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惊得张贵手里的锄头“哐当”落地。
张贵愣了愣,挠着头嘿嘿笑:“俺不懂啥君臣,就知道金银花能败火,黄芩能止呕,艾草……艾草能让药汤不那么苦。”他指着陶釜里的药汤,“俺娘活着时说,这方子是太爷爷传的,那年村里闹‘疙瘩瘟’,就靠这汤活了半村人。”
爱德华的量子显微镜突然在药渣上方亮起蓝光。光屏上,艾草的纤维组织间还粘着细碎的晶体,在光束下折射出虹彩。“桉叶素,侧柏酮。”他指着图谱上跳动的峰值,“这些挥发性成分能破坏鼠疫杆菌的细胞膜,相当于天然的抑菌剂。”
光屏里,无数杆状的杆菌在艾草提取物的作用下渐渐蜷缩,像被晒蔫的豆角。张贵看得眼睛发直,手指在光屏上戳了戳,却只碰到片冰凉的光。
“这……这就是你说的‘小虫子’?”他想起王二说过的疯话,说洋人能看见人血里的“妖虫”。
“是鼠疫杆菌。”我(爱德华融合体)调出杆菌的三维模型,鞭毛在光里轻轻颤动,“它们藏在老鼠和跳蚤身上,咬了人就会钻进血里,让人发烧、出紫斑。”
张贵的脸“唰”地白了。他想起三天前在后院墙角打死的那只大灰鼠,肚皮上就有这样的紫斑,当时只当是被猫抓的,现在想来……后背顿时爬满冷汗。
“可俺碰过死鼠,咋没事?”他攥着衣襟里的艾草包,布料被冷汗浸得发潮。
扁鹊忽然按住他的手腕,三指搭在寸关尺上。脉跳虽快,却沉稳有力,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股冲劲。“你常年接触艾草、黄芩,这些草药的气已经渗进血脉里了。”老郎中的声音带着些微激动,脉枕的灵气在我掌心发烫,“就像常年泡在药汤里的陶罐,再烈的毒也浸不透。”
海伦的光带突然缠上张贵的手腕,淡金色的光晕里浮出串跳动的音符。“他的生命能量场外围,有层艾草的频率。”她轻声道,光带扫过药渣堆时,那些发了芽的艾草籽突然轻轻颤动,“就像给房子加了道篱笆,能挡住坏东西。”
张贵听不懂什么“能量场”,却看懂了海伦指尖的光带——那光落在药渣里的艾草芽上时,嫩芽竟往上窜了半寸,绿得发亮。
陶釜里的药汤开始咕嘟冒泡,褐色的浮沫顺着釜沿往下淌,在灶台上积成蜿蜒的小溪。张贵掀开木盖,热气裹挟着苦香扑面而来,竟让雾里的尸臭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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