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金澜
忘川河的水终于慢下来了。
不再是往年那般裹挟着黑红色浊浪,拍打着河岸边嶙峋的鬼石,发出呜咽似的嘶吼。如今的河水像被磨去了棱角的碧玉,泛着温润的暗青色,缓缓漫过河底的幽魂花根系,连带着水面漂浮的引路灯都慢了半拍,橘色的光团顺着水流悠悠打转,映得岸边的彼岸花也少了几分凄厉,多了丝柔和。
孟婆蹲在奈何桥头,看着手里的汤勺晃了晃,竟没再像从前那样,舀起的汤里总混着魂魄们落下的泪珠。她抬头望了眼桥上排队的魂魄,放下汤碗揉了揉腰——这几日来喝汤的魂魄虽没少,却再没人对着那碗汤哭哭啼啼,有的甚至会笑着跟她道声谢,说“孟婆姐姐,来世见”。
“老人家,您的汤。”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魂魄递过碗,声音里没有半分悲戚。孟婆愣了愣,才想起这老魂魄昨日刚到冥界,来时手里还攥着个布包,里面是给早逝孙儿绣的虎头鞋。按往常,这样牵挂尘缘的魂魄,见了奈何桥总得哭上半宿,可这老魂魄昨晚在望乡台看了最后一眼,竟只是轻轻摸了摸布包,说“孙儿,奶奶来世还找你”,便安安静静地排起了队。
孟婆把汤递过去,忍不住多问了句:“你……不难过?”
老魂魄接过汤,笑着摇头:“难过啥?这辈子跟老伴儿守着几亩地,看着孙儿长大,够了。再说了,刚过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光了,暖乎乎的,像孙儿小时候揣在我怀里的手,我想着来世啊,说不定还能再遇着他们。”
孟婆顺着老魂魄的目光望向桥的尽头,那里正有一缕微光顺着云层的缝隙漏下来,落在忘川河面上,漾开细碎的金纹。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又拿起汤勺忙碌起来——这冥界的变化,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那时冥王突然下令,将藏在凌霄殿深处的灵珠请了来,安置在冥界最高的镇魂塔上。起初众鬼差都不解,那灵珠是千年前战神玄穹陨落时留下的遗物,传闻里满是杀伐之气,怎么会被冥王请来冥界?可没过多久,变化就悄然而至。
最先察觉的是忘川河的摆渡鬼。往日里他撑船渡魂,总被魂魄们的怨气缠得头疼,船桨划在水里都沉得厉害,可自从灵珠来了,那些怨气像被晒化的雪似的慢慢散了,船桨也轻了,连河里偶尔作乱的水鬼都安分了不少。后来望乡台的守台鬼也说,来望乡台的魂魄,不再对着尘缘影像哭天抢地,反而会静下心来回忆那些好时光,有的甚至会对着影像里的亲人挥手,说“我走了,你们好好的”。
此刻,冥王正站在奈何桥的最高处,玄色的长袍垂在桥面上,被忘川河的风轻轻吹动。他望着桥下缓缓流淌的河水,目光落在远处镇魂塔的方向——那里的灵珠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透过冥界厚重的云层,在忘川河上织出一片金色的涟漪,连带着空气里的死气都淡了几分。
“玄穹,”冥王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奈何桥,连排队的魂魄们都安静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镇魂塔,“谢谢你,让冥界有了如今的安宁。”
这话不是凭空说的。冥王还记得千年前的神魔大战,那时玄穹手持长枪,挡在天界与冥界之间,硬生生拦住了魔族的十万大军。彼时冥界被魔族搅得鸡犬不宁,忘川河的水被魔气染成黑色,魂魄们四处逃窜,镇魂塔的封印都险些被冲破。是玄穹带着天兵赶来,一枪刺破魔阵,又用自己的灵力加固了镇魂塔的封印,才护住了冥界的根基。
可谁也没想到,那场大战后不久,玄穹就因灵力耗尽陨落了,只留下这颗灵珠,被天界珍藏起来。冥王曾去天界祭拜,见那灵珠被放在冰冷的玉盒里,光芒黯淡,像极了玄穹陨落时的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惋惜——那样一位心怀苍生的战神,不该只被封存在玉盒里。
三个月前,冥界的怨气突然又开始躁动,忘川河的水再次变得汹涌,几个老鬼差都压不住。冥王夜里梦到玄穹,梦里玄穹还是当年持枪的模样,对他说“灵珠可镇怨气,护冥界安宁”。醒来后,冥王立刻派人去天界请灵珠,天界起初还有些犹豫,可架不住冥王再三请求,最终还是答应了。
灵珠刚安置在镇魂塔上时,只发出微弱的光,可没过几日,光芒就越来越盛。先是忘川河的水慢慢变清,再是魂魄们的怨气渐渐消散,到后来,连冥界的花草都开始焕发生机,彼岸花开得比往年更艳,连忘川河里的幽魂花,都开始结出小小的花苞。
“冥王大人,您看!”一个小鬼差指着忘川河,语气里满是惊喜,“那灵珠的光,好像比昨天更亮了!”
冥王顺着小鬼差的手指望去,只见镇魂塔方向的光芒突然变强,一道金色的光柱穿透云层,直直落在忘川河中央。河水被光柱照亮,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那些涟漪顺着水流扩散,漫过岸边的彼岸花,漫过奈何桥的石阶,甚至漫到了排队的魂魄们身上。
魂魄们没有躲闪,反而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温暖的光芒。有个年轻的魂魄睁开眼时,眼眶红红的,却带着笑:“我好像……想起我娘了。她当年送我出门时,也是这样摸我的头,暖乎乎的。”
另一个魂魄也跟着点头:“我也是!我想起我爹教我种地的样子,他总说‘好好种,就能有饭吃’,这辈子我没让他失望,来世我还想做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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