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战局,骤生诡变。阿骨烈主力于三日前(五月十三)夜,弃断魂崖正面营垒,如潮水般仓皇后撤百里,退守狼牙口。其行仓促,丢弃辎重粮草无数,状似溃败。然斥候探得,其撤退路线整肃,沿途未留伤员断后,更无各部溃散之象,实乃有组织后撤。**
**宁王私军‘玄甲卫’踪影全无,未参与此役。断魂崖一线压力骤解,我军已接管其弃营。然此‘胜利’来得突兀蹊跷,阿骨烈绝非怯战之辈,宁王更非良善。此中必有更大图谋,或为诱我深入,或另辟战场,或…与蛮族内部生变有关?吾心难安。**
**崖下寒冰涧,连日风雪稍歇。已遣死士三队,绳降探察。涧深千仞,冰渊奇寒,罡风如刀。前两队折损过半,仅一人攀回,言下探百余丈,冰壁陡峭如镜,未发现墨夜踪迹,但拾得半片…他护腕残甲(附于信末)。第三队今晨再下,生死未卜。活要见人,死…亦须寻回忠骨!**
**此间局势波谲云诡,吾当坐镇中军,静观其变。万望吾妻珍重自身,勿以我为念。明明可好?济世堂诸事,辛苦吾妻操持。北境虽寒,念及妻儿,心暖如春。**
**夫 璟 手书**
**景和二十五年五月十五 夜 于断魂崖大营”**
信笺末尾,用细绳系着一小块边缘扭曲撕裂、沾着暗褐色污迹的玄铁甲片。那独特的锻造纹路和边角处一道细微的划痕,秦沐歌一眼便认出,正是墨夜从不离身的护腕部件!
秦沐歌捏着那冰凉的甲片,指腹用力到泛白,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金属触摸到那个沉默忠诚的身影最后的气息。信纸上萧璟的字迹依旧沉稳,但那一句“活要见人,死…亦须寻回忠骨!”笔锋深处透出的沉痛与决绝,如同针尖般刺入她的心扉。而“宁王私军‘玄甲卫’踪影全无”几个字,更是在她心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宁王…他就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每一次看似退却,都意味着更致命的獠牙即将亮出!
“姐姐?”叶轻雪的声音带着担忧,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廊下,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她看着秦沐歌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手中那枚小小的甲片,心也揪紧了。
秦沐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潭般的沉静。她将信笺小心折好,连同那枚护腕残甲一起收进袖中,这才看向陆明远和叶轻雪。
“王爷军报,北境战局有异。”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阿骨烈主力诡异地弃守断魂崖,仓皇后撤。宁王的玄甲卫不见踪影。王爷疑其有更大图谋。”
陆明远眉头紧锁:“弃守?这…不合常理。阿骨烈在断魂崖经营日久,耗费巨大,岂会轻易放弃?宁王更不可能坐视萧王爷稳固此线!必有诈!”
“王爷也是此意。”秦沐歌点头,目光转向叶轻雪,“轻雪,王府和济世堂诸事,这几日你多费心。师兄,”她又看向陆明远,“寒魄灵晶与救治伤患之事,就全权拜托你了。分割稀释之法,务必慎之又慎。”
“王妃放心!”陆明远抱拳,神色凛然。
“姐姐,你…”叶轻雪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虑。她知道姐姐已决定前往雪玲圣地,北境的消息和墨夜的下落不明,无疑让此行更添沉重与急迫。
秦沐歌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目光投向庭院深处。暮色更浓,庭院角落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清瘦挺拔的少年身影。十三皇子萧瑜正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叶轻雪这边。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立在渐深的暮色里,面容尚带几分青涩,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属于天家子弟的矜贵,只是此刻那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一丝…欲言又止的局促。
叶轻雪顺着姐姐的目光看去,正对上萧瑜望过来的视线。少年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移开目光,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叶轻雪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鬓边并不凌乱的碎发。
秦沐歌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边缘,仿佛被这少年情愫的微光轻轻撬动了一下,泄进一丝难言的暖意和酸楚。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对叶轻雪轻声道:“去吧,十三殿下寻你呢。”
叶轻雪脸颊微热,低低应了一声,脚步有些迟疑地朝梧桐树下走去。晚风拂过,带起她浅碧色的裙裾和少年月白的衣袂。
“轻雪姑娘,”萧瑜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因紧张而有些发紧,“我…我刚去济世堂寻你,陆大夫说你回王府了。那个…前日你让我誊抄的那卷《南方草木状》里,关于赤魇草伴生毒菌的记载,有几个字迹模糊处,我…我有些拿不准,想来问问你。”他手里果然捏着一卷书稿。
叶轻雪走到他面前几步远停下,看着他因局促而微微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心头的烦闷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殿下请说,是哪几处?”
萧瑜连忙展开书稿,指着其中几行:“这里,‘其菌生于根腐阴湿处,色如败絮,触之…’后面这个字,是‘糜’还是‘粉’?还有这里,‘毒发时,寒热交…’交什么?像是‘攻’,又像是‘迫’…”
少年的手指修长干净,点在泛黄的书页上,带着一种认真的笨拙。叶轻雪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那模糊的字迹。两人之间的距离悄然拉近,发梢几乎要碰到一起。萧瑜能清晰地闻到少女身上传来的淡淡药草清香,那点薄红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是‘糜’,腐烂如糜的意思。”叶轻雪的声音放柔了些,指尖也轻轻点在书页上,“后面是‘寒热交攻’,攻伐的攻。这卷书年代久了,墨迹有些晕染,殿下能辨认至此,已是很细心了。”她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
那笑容在暮色里如同初绽的栀子,干净而温暖。萧瑜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盯着书稿,胡乱地点着头:“哦…哦,是‘糜’和‘攻’…我记住了。”握着书稿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沉默了片刻,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进风里:“你…你脸色不太好。是济世堂…事情太繁重了吗?还是…北境又有什么消息?”
最后一句问出,他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秦沐歌的方向,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色。
叶轻雪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还好。北境…是有些消息,王爷安好。”她没有多说墨夜的事,那太过沉重。
“那就好…”萧瑜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反应似乎太过明显,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那个…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誊抄药方、整理脉案,或是跑腿去太医院递个话…你只管说。”少年的心意,笨拙而赤诚地摊开在暮色里。
晚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远处廊下,秦沐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少年少女朦胧的情愫,如同这暮色中的微光,脆弱却温暖。这尘世的悲欢离合,阴谋倾轧,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隔开。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坐回石凳。袖中,那两块合拢的石牌安静地贴着肌肤,冰凉依旧。萧璟军报上关于宁王玄甲卫消失的警讯,墨夜护腕残甲带来的寒意,还有雪玲圣地那未知的召唤与凶险,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
她摊开手掌,那枚指甲盖大小的寒魄灵晶碎片静静躺在玉盒中,流转着星尘般的微光。陆明远方才提出的苛刻方案还在耳边回响。冰髓玉魄…冰窖…分割引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玉盒中那枚一直安静流转的寒魄灵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声!那流转的星尘光晕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旋即又恢复原状,只是那光芒似乎比刚才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这变化极其短暂微弱,若非秦沐歌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几乎无法察觉。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攥紧了她。这灵晶碎片与雪玲圣地核心的“月魄”之力同源,此刻这异动…难道万里之外的圣地,已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姨母苏霜信中那“泣血”二字,骤然变得无比真实而紧迫!
秦沐歌倏然抬头,目光如电,直射向北方沉沉的天际。暮色已浓,星辰未现,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蓝。雪玲圣地…那极北的苦寒之地,母亲的来处,明明的希望,墨夜可能生机的渺茫线索…还有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星核”之秘…
三日!三日后必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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