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歌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在阿青紧紧蜷缩的脚上。那双破旧的牛皮靴子边缘沾满了厚厚的雪泥,靴筒磨损严重。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靴筒内侧靠近脚踝的地方——那里,厚厚的雪泥污渍下,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牛皮和雪泥的深色印记,像是…某种被极力擦拭过却未能完全消除的纹绣痕迹?雪族各部落的族徽,常常会绣在衣物或皮具的内衬上。
“你手上的冻伤很严重,”秦沐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医者的关切,“若不好好处理,怕是要落下病根。轻雪,取些‘玉肌膏’来。”
叶轻雪会意,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盒盖打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雪莲芬芳的药香弥漫开来。这正是用雪域珍稀药材配制的疗伤圣品,对冻疮溃烂有奇效。
“这…这太贵重了…阿青不敢…”阿青看到那玉盒,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连忙把手往皮袄里缩。
“无妨,药就是拿来用的。”秦沐歌示意叶轻雪,“帮她涂上,仔细些。这冻疮若不及时遏制,怕会蔓延至骨。”
叶轻雪应了一声,拉过阿青的手。阿青似乎想挣扎,但在秦沐歌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任由叶轻雪动作。当冰凉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药膏接触到那些溃烂的伤口时,阿青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身体微微颤抖。叶轻雪的动作很轻柔,一边涂抹,一边仔细观察着那些伤口的状态和分布。
与此同时,秦沐歌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阿青沾满雪泥的衣襟和袖口内侧。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她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些厚重的污垢和磨痕之下,衣料本身的质地,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粗糙破旧。尤其是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一小块未被完全弄脏的地方,隐约可见细密精致的织纹,绝非普通部落女子能用的粗麻或劣质毛料。这更像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刻意做旧的细棉或丝麻混纺?
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如同雪片般堆积。秦沐歌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温言道:“阿青姑娘,你且安心在此休息。待风雪稍歇,我们会派人送你回白狼部。”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阿爹的病,七心草虽好,但并非唯一。若信得过,待我查看过你阿爹的病情,或许能另寻他法。”
“多…多谢王妃娘娘大恩!”阿青闻言,立刻挣扎着要起身磕头,被叶轻雪按住。
“不必多礼,你且养着。”秦沐歌说完,抱着曦曦起身,走向墨夜的方向,同时给了叶轻雪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墨夜见秦沐歌走来,微微侧身,让出一点空间。两人站在洞口通道的阴影里,外面的风雪声被油毡阻隔,显得沉闷了许多。
“如何?”秦沐歌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依旧落在篝火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疑点重重。”墨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冷硬简洁,“其一,她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其二,手上冻疮溃烂程度与‘采药老手’身份不符,更像是刻意为之或长期受刑所致。其三,所述七心草特征有误。其四…”他眼神锐利如刀,“属下刚才在她挣扎时,看到她破旧羊皮袄内衬一角,有未完全遮掩的深青色冰棱状暗纹。若属下没记错,雪族四大长老及其亲卫的徽记中,白玉长老一系的标记,正是深青色冰棱。”
秦沐歌心头一沉。白玉长老!那个早已投靠宁王的叛徒!冰洞里的血迹、脚印、被污染的雪灵芝、特制松脂气味…果然都指向了雪族内部的白玉长老势力!而这个阿青,自称白狼部采药女,却带着白玉长老一系的徽记?
“还有,”墨夜继续道,“她身上那股被风雪和血腥掩盖的、极淡的松香气,与明明在冰洞冻土旁嗅到的、属于雪族特制驱寒松脂的气味,如出一辙。虽然很淡,但属下确认无误。”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世子嗅觉敏锐,所言非虚。”
秦沐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寒潭深水。“看来,这是对方送上门来的‘眼睛’和‘耳朵’,甚至可能是…‘刀子’。”她声音冷冽,“冰洞里的争斗痕迹不超过三日,她此刻出现,绝非偶然。要么是争斗中受伤逃脱的对方人员,伪装求救;要么…就是专程为我们设下的诱饵,想探听消息,或者…”她目光扫过叶轻雪小心放在一旁的寒玉匣,“伺机破坏。”
“王妃明鉴。”墨夜点头,“是否…”他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秦沐歌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芒:“不急。留着她,或许能顺藤摸瓜。敌明我暗,未必不是好事。加强戒备,暗中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另外,派人暗中留意她来的方向,看看是否有‘尾巴’或别的布置。风雪太大,对方若有埋伏,也必不敢轻举妄动。”她相信墨夜的手下在刚才搭建防风棚时,必然已对周边地形做了初步探查和警戒。
“是!”墨夜领命,身影无声地融入洞壁的阴影,迅速安排下去。
秦沐歌抱着曦曦,重新坐回篝火旁。篝火噼啪作响,橘黄的光跳跃在她沉静的脸上。她看着叶轻雪仔细地为阿青涂抹药膏,看着明明依偎在小姨身边,好奇又带着点懵懂地看着阿青的手,看着那个自称采药女的少女低垂着头,身体在温暖的篝火旁似乎终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洞外,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冲撞,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彻底掩埋。洞内,橘红的火光映照着几张各怀心思的面孔,温暖的表象下,是无声涌动的暗流。那株被污染的雪灵芝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仿佛透过寒玉匣,丝丝缕缕地渗入这暂时的避风港。
秦沐歌轻轻抚摸着怀中寒玉匣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里面三株纯净雪灵芝散发出的温润生机。希望在前,但脚下的路,却似乎比这极北的暴风雪更加凶险莫测。心口锦囊里的月魄石钥,此刻安安静静,再无异动。她抬眸,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落在阿青低垂的发顶,眼神深邃如夜。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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