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四月初二,巳时。
赤霞关通往京城的大道上,旌旗招展,军容肃穆。西凉大捷的凯旋之师正有序开拔。主帅萧璟并未乘坐马车,而是与将士们一同骑马而行。他身着玄色轻甲,外罩同色披风,风尘仆仆却难掩其挺拔身姿与内敛威严。秦沐歌则带着一双儿女乘坐一辆宽敞坚固的马车,跟随在中军位置。
马车内铺着软垫,角落固定着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几本医药典籍和儿童启蒙读物。明明正襟危坐,小手里拿着一片干枯的草药标本,对着车窗透进来的光仔细观察叶脉,神情专注得像个小大人。曦曦则偎依在母亲身边,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布偶,奶声奶气地学着哥哥的样子,咿咿呀呀地念着“甘草…甜……”
秦沐歌看着儿女,眼中流露出温柔笑意,但心底却远不如表面平静。那日与萧璟坦诚交谈后,虽得了他的支持与承诺,心定了不少,但母亲留下的只言片语和“三曜”、“封印”、“血脉”这些沉重词汇,如同巨石压在心口。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平安扣,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关山景色,思绪万千。
母亲苏雪柔当年究竟发现了什么?那个需要“血脉继承”去应对的“封印溃败”危机,究竟是什么?这与自己的重生,与明明异于常人的敏锐,又有何关联?她隐隐觉得,答案或许就在京城,在皇室秘档之中,甚至可能与那位深居简出的外祖父苏景云有关。
“娘亲,”明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看这个。”他递过那片草药标本,是常见的茯苓,“这片茯苓的色泽和气味,似乎与姜爷爷给我们看的标准样本有些微不同,靠近根部的部位,颜色偏暗,气味也略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秦沐歌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若非明明指出,她几乎忽略了这极其细微的差别。她心下讶异,儿子的观察力与对药性的直觉,似乎又精进了。“确实有些不同。明儿觉得是为何?”
明明蹙着小眉头,认真道:“孩儿猜想,或许是这批茯苓采收时,地气有异,或是晾晒时受了轻微的潮气,导致药性有了一丝极微的淤滞。若是入药,虽无大碍,但若要追求药力通达的最佳效果,或许需用姜爷爷教的‘煨炙法’稍作处理,化去这丝滞涩。”
秦沐歌闻言,心中既欣慰又感慨。这等细微的辨别力和对症的思考,已远超寻常药师。她轻轻抚了抚明明的头:“明儿观察入微,思考也周全。药理之学,正在于这般精益求精。待回京后,可将此发现与姜老先生探讨。”
“嗯!”明明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能得到母亲的肯定,他十分开心。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在马车旁减缓。车窗帘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周肃沉稳的声音:“王妃,末将周肃,有事禀报王爷,王爷让末将也向您通传一声。”
秦沐歌示意侍女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周肃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周将军请讲。”秦沐歌道。
“禀王妃,”周肃压低了声音,“方才后方斥候来报,在我们昨日扎营之地往西三十里的一处废弃驿站,发现了可疑踪迹。现场有近期生火的痕迹,并遗留了些许药渣。斥候中有略通医理者,觉那药渣气味古怪,便带回了一些。”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隔着车窗递了进来,“王爷命末将拿来请王妃过目,看看是否能辨出端倪。”
秦沐歌接过纸包,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先问道:“可有人员伤亡?或是其他发现?”
“并无人员伤亡,也未丢失物品。现场除了火堆和这些药渣,处理得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可疑。”周肃回答,“那驿站早已荒废,寻常旅人不会在此停留,更遑论熬药。”
秦沐歌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她小心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少许已经冷却凝固的深褐色药渣,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苦味和某种奇特腥气的味道。
明明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小鼻子动了动,小脸微微皱起。
秦沐歌用手指拈起一点药渣,仔细捻开,观察色泽和质地,又放到鼻下轻嗅。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这药味复杂,绝非寻常治病救人之方。其中几味药材,她依稀辨识出有乌头、狼毒等大毒之物的气息,但又被其他几味罕见的药材中和、引导,形成一种极其阴寒歹毒的效用。
“娘亲,”明明忽然小声开口,指着药渣中一点不起眼的黑色碎末,“这个……好像是‘鬼哭苓’的根皮碎末?姜爷爷说过,这东西极罕见,生于极阴之地,本身毒性不算最烈,但能引动其他毒素,钻筋透骨,令人痛苦万分,如坠冰狱……”
秦沐歌猛地一惊,再次仔细辨认。果然!那点黑色碎末正是鬼哭苓!此物记载于少数几本毒经孤本中,因其生长环境苛刻且难以处理,极少现世,连她也只是在外祖父的秘藏札记中见过图谱和描述,并未亲眼见过实物!明明竟能通过气味和一点点碎末就辨认出来?
她看向儿子,眼神复杂:“明儿,你确定?”
明明被母亲严肃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肯定地点点头:“姜爷爷给我看过图谱,也描述过它的气味,‘如腐土渗阴泉,腥中带涩,闻之令人齿寒’,这个味道很像……而且,它和《毒纲》里说的‘形如黑痂,质脆易碎’也一样。”
秦沐歌心中骇浪翻涌。儿子这天赋,已不仅仅是敏锐,简直堪称恐怖!这鬼哭苓,若非他指出,自己恐怕还需时间反复验证才能确定。同时,一股巨大的担忧也随之而来——能用到鬼哭苓这等阴毒之物,对方所图绝非小事!
她深吸一口气,对车外的周肃道:“周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这药渣中至少含有乌头、狼毒、以及……鬼哭苓等剧毒之物。此药方阴寒歹毒,非比寻常,绝非寻常医师或江湖人士所能配制。熬制此药者,必定精通极高深的毒理,且所谋甚大。”
周肃闻言,脸色也越发严肃:“鬼哭苓?末将闻所未闻。王妃,可能推断出此药用途?”
“具体用途还需进一步研判,”秦沐歌沉声道,“但无疑是用以害人,且手法会极为酷烈。请立即禀报王爷,加强沿途警戒,尤其注意水源和粮草安全。这些药渣,我需留下仔细研究。”
“是!末将遵命!”周肃抱拳,立刻调转马头,疾驰向前军而去。
秦沐歌放下车帘,看着手中那包药渣,心情沉重。西凉战事刚平,这归途之上,竟又现如此诡异的毒药踪迹。是宁王余孽?是北燕或蛮族的新手段?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明明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小声问:“娘亲,这药很可怕吗?”
秦沐歌回过神,将药渣小心包好收起来,放缓了神色,摸了摸儿子的头:“是很危险的东西。所以明儿以后若是再遇到不认识的药材或可疑之物,定要先告诉爹娘或先生,万万不可自己触碰尝试,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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