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迪亚西部那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秋风卷起枯黄的草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空气中带着一股干燥而萧瑟的味道。一支由数千名皇家卫队组成的仪仗队,如同一道银色的墙壁,静静地伫立在通往王都的官道旁,他们身后,是阿拉里克二世那辆由八匹纯血白马拉乘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黄金战车。国王今天没有待在舒适的车厢里,而是亲自站在车前,任由那带着沙尘的冷风吹拂着他那件用金线绣着雄鹰徽章的深紫色披风,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西方那条与地平线相接的、漫长的土路。
弗安林公爵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国王身后半步的位置,他那张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自己侄子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陛下,风大了,您还是回车里去吧,萨珊德人长途跋涉,脚程不会那么快,我们恐怕还要再等上一阵子。”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阿拉里克的耳朵里。
“不必了,叔父。”阿拉里克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我要让他们看到卡林迪亚的诚意,看到我这个国王对他们的重视。毕竟,我们现在是在求人,姿态总要做得足一些。”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自嘲和屈辱,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迎接一支外族军队,而在这里像个望夫石一样苦苦等候。
弗安林公爵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甘,便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陛下,请恕我直言,您真的想清楚了吗?用这支沙漠里的豺狼去对付北境那头猛虎,这真的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吗?若是引外族入境,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您?”
“叔父,您觉得我现在还有资格去考虑史书上的名声吗?”阿拉里克二世终于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弗安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北境!北境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的新技术、新思想,就像一场无法扑灭的瘟疫,正在从根基上腐蚀着我们这个千年帝国!南方的那些肥猪贵族,他们之所以敢阳奉阴违,不就是因为看到了北境的强大,觉得我们王室已经无力回天了吗?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北境!只要能铲除这个心腹大患,就算背上‘引狼入室’的骂名,我也认了!至于南方那些叛徒,等我们解决了北境,再回过头来慢慢收拾他们也不迟!”
就在两人争论之际,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扬起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黄沙,那黄沙如同活物一般翻滚着,向前推进,很快,沉闷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便隐隐传来,大地也随之开始轻微地震动。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们没有像卡林迪亚军队那样排列成整齐的方阵,而是以一种看似散乱却又暗含章法的阵型,如同一股黄色的潮水,朝着迎接的仪仗队席卷而来。他们坐下的战马比卡林迪亚的军马要矮小一些,但耐力极强,即使经过长途跋涉,依然步履矫健。骑在马上的士兵们皮肤黝黑,眼窝深陷,身上穿着由皮革和少量金属片拼接而成的轻便铠甲,腰间都悬挂着那种造型奇特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弯刀。
为首的一名将领格外引人注目,他骑着一匹神骏的黑色沙漠马,身材高大魁梧,即使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沙漠烈日般灼人的、强大的压迫感。他就是这次萨珊德援军的最高指挥官,被誉为“沙漠之鹰”的巴赫曼将军。当他的军队在距离仪仗队百步之外停下时,他并没有立刻下马行礼,而是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用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支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卡林迪亚皇家卫队,以及站在黄金战车前、身着华丽披风的国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充满了傲慢的试探。
阿拉里克二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严而又和煦的笑容。他走下战车,亲自向前走了几步,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欢迎你,来自遥远沙漠的朋友!我代表卡林迪亚帝国,欢迎巴赫曼将军和萨珊德的勇士们!”
巴赫曼将军这才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他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萨珊德人特有的抚胸礼,声音沙哑而低沉:“尊敬的阿拉里克陛下,巴赫曼奉我们伟大可汗之命,率领三万雄鹰前来援助盟友。沙漠里的风沙让我们来迟了,还请陛下见谅。”他虽然言辞恭敬,但那挺直的腰板和毫不畏缩的眼神,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属于沙漠民族的骄傲。
“将军言重了,远道而来,辛苦了。”阿拉里克摆了摆手,示意侍从为将军献上早已准备好的美酒。巴赫曼接过那只由纯金打造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酒杯,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将杯中的酒倒了一些在地上,然后才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这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卡林迪亚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这个沙漠蛮子是在做什么。
巴赫曼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用那沙哑的声音解释道:“这是我们萨珊德的规矩,第一杯酒要敬给脚下这片土地的灵魂,感谢它的慷慨与接纳。”他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卡林迪亚平原上那湿润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于陶醉的表情,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羡慕,“陛下,你们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这空气,湿润得就像我们圣湖里最甜美的泉水,吸上一口,感觉连骨头缝里都舒坦了。不像我们那里,风里刮来的永远都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沙子。”
“将军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阿拉里克二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但心中却是一沉,他听出了对方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渴望。站在他身后的弗安林公爵更是悄悄地向前凑了半步,用只有国王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那声音轻得如同毒蛇吐信:“陛下,您听到了吗?这只沙漠来的鹰,恐怕是来了就不想走了啊。”
阿拉里克二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热情和真诚。他亲自拉着巴赫曼将军的手,将他引向自己的黄金战车,那亲昵的姿态,仿佛他们不是刚刚才第一次见面的盟友,而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将军说笑了,我们卡林迪亚的土地虽然富饶,但哪能跟萨珊德汗国那广袤无垠的沙漠相比呢?我可是听说,你们的沙漠里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和失落的古城呢。”
巴赫曼将军被他这番话捧得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洪亮而粗犷,充满了沙漠民族特有的豪迈:“陛下您真是太会说话了!不过您说得也没错,我们的沙漠确实很富有,但再多的金子和宝石,也换不来你们这里这样一口甘甜的泉水啊!”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那副贪婪的模样,让弗安林公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要将军能帮助我们击败北境那些该死的叛逆,别说是一口泉水,就算将军想在这里修建一座比我们王宫还要华丽的行宫,我也绝无二话!”阿拉里克二世拍着胸脯,许下了海誓山盟般的承诺,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仿佛他真的愿意为了盟友而倾其所有。
弗安林公爵在国王身后,看着自己侄子那堪比宫廷演员的精湛演技,心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知道,国王这是在用更大的诱饵,去钓一条更凶猛的鲨鱼。他小声地、用一种充满了担忧的语气再次提醒道:“陛下,北境那头老虎可不好对付,这只鹰就算再凶猛,跟老虎斗起来,恐怕也得被扒掉一层皮。到时候我们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阿拉里克二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自己叔父一眼,然后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敬了一句充满了冷酷算计的话语,那声音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只有弗安林一个人能听见:“叔父,您放心。鹰和老虎斗得越凶,死得越惨,我们这些等着捡尸体的猎人,才能得到越多的好处。让他们去斗吧,最好是两败俱伤,到时候,无论是北方还是西方,就都再也没有能威胁到我们卡林迪亚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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