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团圆篇
在无数闪光灯的簇拥下,一道纤影缓缓落座。她只披了一件风衣,风衣下是羽毛缀饰的天鹅羽舞服。
座位前已经排起数百米的长队,无数人在夜里手捧信纸或卡片,只为等待她的亲签。
观众的尖叫和道贺犹在耳畔,林茜含笑和众人合影,一名观众递上自己的票根,兴奋地向她道贺:“林老师,恭喜您完成第10000场演出!我真的很高兴能亲眼看到您今天完美的表演……”
林茜弯了弯眼,对她礼貌颔首:“谢谢支持,这场表演被您看到也是它和我的荣幸。”
粉丝被她温柔的态度打动,对视间,忽然就有眼泪夺眶而出。
周围嘈杂的观众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了灯光下眉眼柔和的林茜。
不知是谁带头,在人群中哭叫一声:“林老师不要走!”
林茜怔了怔,眼波颤动,笑容多了一丝无奈。
她的年纪在舞者中已经算大龄了,虽然有诺亚遗株体质的原因,让林茜不至于和同龄人类一样衰老,但在外界看来,她过度的活跃已经有些妖异。
林茜知道,她已经到了和舞台告别的时刻——不为自己,也要为后来的舞者,纵使她能年轻不老,后辈的青春却经不起消耗。
奇怪的是,她的心间却不如起初预测的那样遗憾。
她感受到的,是类似于和谢泓一道逃离莱希特的那个夜晚——他们心中都满盛期待。
“怎么会哭呢?如果我的离开能给大家更多机会,欣赏更多更优秀的舞者,那么于我、于大家、于其他舞者都是更有价值的事。”
林茜摸了摸距离最近、哭得最伤心的粉丝的发顶,在她身后,站作一排的后辈们也正低头抹泪,泣不成声。
剧院外瓢泼大雨,昏沉沉的天色下,两道身影迎着灯光走来。
乳白的光色笼罩着他们,稍显年轻的一人撑了伞,伞身向身边人倾斜大半,直到走进屋檐,青年收伞,侧身让路。
男人整理片刻衣襟,正想从大门走进。青年咳嗽两声,把怀里抱着的玫瑰花束递了递,男人立刻变了表情。
两人你推我阻地推搡一阵,花瓣都被挤得簌簌落地。安保机器人察觉异样,立刻举着电/枪移来,排队的观众也跟着受惊,神色各异地看向门口还在推挤的两人。
又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谢上校!”
那个迟迟不肯接过花束,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又是墨镜又是口罩,穿得比林茜还神秘的男人——可不就是谢泓吗!
谁都知道,谢泓和林茜感情极好,早期林茜的舞台谢泓就场场不落,后来工作繁忙,也会致电慰问。
唯一缺席的时间,就是谢泓外报失踪的两年。
被粉丝认出身份,谢泓的头立马垂得更低了。他和林茜虽然黏糊,但也老夫老妻,早就没玩什么送花的把戏。
谁知道今晚被林逾撺掇着一起过来接驾,这小子居然还有后招,死活要塞给他一把红艳艳的玫瑰花。
惹眼极了,丢人极了。
“谢上校,您亲自来送花呀!”有人促狭地打趣,“这玫瑰开得真好,衬林老师,您还挺会挑的。”
林逾也贴近谢泓耳边:“听到了?您要亲、自、送、啊。”
谢泓:“……”
谢泓不顾玫瑰死活地往怀里一搂,气急败坏:“回去再教训你!”
接着便匆匆低头穿过人群,一边念着“我不是谢泓”,一边皮鞋嗒嗒地朝林茜跑去。
后方的林逾推了推脸上墨镜。
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都只把他当谢泓助理,他也乐得清闲,对谢泓的背影扮个鬼脸,优哉游哉到队伍末端排队去了。
林茜很快听到人群躁动,又听到观众善意的起哄。
没一会儿,踩着急匆匆的脚步,谢泓被无数人推着送着,面色通红地出现在队伍前端。
林茜耸了耸眉,看见他心虚地别开眼神,不敢和自己对视。还有星点惹眼的红色被谢泓往风衣里藏,不知道是藏了什么东西。
“谢上校,你也来要签名吗?”
林茜一边签着,单手支腮,远远地对他抛一个媚眼。
观众都乐不可支,看向还想躲进人群的谢泓,既然被点名,谢泓也只好探出头来,清了清嗓:“我来给林老师当助理。”
林茜拖长尾音:“哦——好高贵的助理,躲在人堆里等我去找呢?”
谢泓失笑,擡手抓了抓有些乱翘的额发。
接着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摘下墨镜,抱着花束,举步向林茜走去。
在四周爆发的欢呼和口哨声中,盛开的玫瑰花被他递近过去,林茜眨眨眼睛,花香扑鼻,谢泓的脸藏在红玫瑰后,耳朵一样红得出奇。
“恭喜……演出顺利。今晚有个会议,没能赶到现场,对不起。”
谢泓小声说罢,便见林茜笑弯了眼睛,双手接过玫瑰。
林茜道:“这肯定不是你的主意,‘军师’藏哪儿呢?赶紧出来。”
林逾这才从队伍里走出,单手托起墨镜压在额上,笑盈盈地朝二人走来:“就知道瞒不过。”
随他走进众人视野的那几步,人声渐渐从嘈杂转向鼎沸,震惊的、错愕的、兴奋的视线齐齐锁住了林逾,议论和惊呼同时炸开,一声尖叫压下一切噪音:“林逾少校——?!”
在林逾借着林茜的告别演出在公众视野亮相之后,官方第一时间发布了林逾复活的公告。
尽管这一切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和林逾相关的“不可思议”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微末的质疑都被淹没在狂喜之下,各路舆论都欢呼庆祝着“神明”的涅槃重生。
随后,林逾正式在首都军校登记复学,从下学年起,他将重修缺席的所有课程。
因为帝国规定,四年制军校最多只能在校五年,于是林逾耽误的三年课程,都只剩下一年的时间用以弥补。
初闻噩耗,林逾的背影晃了一下,笑容灿然面对教务处主任:“没得商量?”
主任推推眼镜:“没得商量。”
“……那我能退学吗?”
“有趣的提议。”主任说,“但你目前还处于观察期,在帝国明确承认你的完全行为能力之前,现在的你只是一个限制行为能力人。”
林逾:“什么意思?”
主任:“要退学找家长签字。”
谢泓当然不可能让他退学了。
谢泓还在做他毕业了去第七军区接岗,然后自己美美内退带着林茜到处旅游的春秋大梦。
林逾认栽,林逾沉默,林逾签字同意复学,并看了眼自己专属的学期课程表。
从周一到周日整周无休,从早七到晚九都无比充实。
就连学期之间的寒假,教务处也已经体贴地为他安排好毕业实习。
据说受谢泓四面逢迎的社交压制,各大军区都不敢对他发出邀请。
所以林逾这朵娇花,注定落进谢泓实控的第七军区。
他们给出了零薪酬不包食宿的优渥待遇。
爸爸今天也在努力给单位省经费。
而他还得感激爸爸给他一份工作。
“对了,”主任又说,“我听九殿下说你之后想当网红。”
林逾警惕地沉默几秒:“所以呢?”
主任啪地丢出一份合同,跷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如一代总裁:“签了它。”
林逾:“?”
凑近一看,那是一份代言协议。要他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担任首都军校形象代言人,烟酒不沾、热爱生命、健康作息、成绩优异。
还没工资。
林逾:“多谢母校栽培,但是……”
主任道:“你大一没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素拓学分还是零。给你加满。”
林逾:“三校联考不是会加学分吗?”
“联考定论你是烈士身份,烈士要什么素拓学分。”
林逾:“……”
林逾:“好的老师,谢谢老师。”
林逾少校恢复了首都军校在读学生的身份。
顺便成为了首都军校形象代言人。
索菲娅是中央星域非常有名的画家。
她的画作就和林茜的舞台一样万众瞩目,同时,两人的家庭也备受关注,每当林茜谢泓的幸福被曝光在媒体之下,索菲娅就会被有意无意拎出来对比。
就像林逾的“复活”亮相。
一家三口的互动被议论的时候,索菲娅单独前往医院就医的剪影也被媒体偷偷拍下。
一边是舞台谢幕,举家欢庆;
一边是独自就医,悲凉寂寥。
索菲娅看着最新的星闻报道,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面如菜色的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是在西部星域接连吃了多天火锅,于是刚回来就肠胃罢工连夜进了医院。
艾利亚斯远在异星无法照护,林逾又借着“瞬移”速来速往根本不会惊动媒体。
至于克洛维斯的其他朋友——
因为和索菲娅毫无牵扯,因此也完全没有引起媒体的注意。
“辟谣!我一定要辟谣!夫人的身体好得不得了,这些没良心的记者,怎么能咒她生病!”
“真孝顺,等你先不窜了再说。”林逾一脸嘲笑,手还在唰唰补着自己的笔记。
克洛维斯翻个白眼:“补你的笔记吧,林代言人,合同上可规定了你必须考进专业前10%。”
林逾:“考不进我就众筹违约金,你给我付一半。”
索菲娅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看着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嘴,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不多时,谢泓的来电插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林逾必须回家吃饭,挥挥手便不见身形,只剩克洛维斯和索菲娅在病房独处。
索菲娅拿起克洛维斯削了一半的苹果。
那苹果被削得可怜兮兮,不成形状,果肉和果皮都坑坑洼洼,足见克洛维斯的狼狈。
索菲娅不动声色,拿过刀,继续削了下去。
“夫、夫人!”克洛维斯面上一惊,顿时红了脸,“您放下吧,您放下,我自己啃就行了,连林逾都不乐意帮我削这个失败品。”
索菲娅眼也不擡:“好好躺着。”
“夫人……”
“笃笃”两声叩门打断了克洛维斯的发言,珀西亚拎着饭盒走进,惊奇地望了索菲娅一眼:“哟,削苹果?这种小事也能劳烦您的玉手。”
克洛维斯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珀西亚把饭盒往他怀里一丢:“趁热吃吧,姑姑都亲自给你送饭来了。”
克洛维斯小声道了句“谢谢姑姑”,手忙脚乱打开饭盒,又见珀西亚笑盈盈和索菲娅搭话:“嫂嫂,能不能给我也削一个?”
索菲娅淡淡道:“你又没病没伤。”
“嫂嫂这话一说,我可就受心伤了。”珀西亚哼哼两声,自己找出一个苹果,直接啃上一口,“你要是早几年给艾利亚削几个苹果,你们娘俩也不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索菲娅的呼吸沉了沉:“都过去了。”
“真过去了?外界可是到现在还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你比起林茜差远了,人家婚姻美满儿子孝顺……”
索菲娅道:“我是公爵。”
她是公爵,是在第四军区占据1/3议员席的控权人之一,是皇帝陆棋见了都要笑脸相迎的战略家,是冯·维尔家族除艾利亚斯之外地位最高的人。
珀西亚:“……”
珀西亚:“真就升官发财死老公啊?”
珀西亚个性率直,在人情交往上向来没什么情商,这也是第四军区的实权经过路易斯、索菲娅、艾利亚斯都始终不曾落到她头上的原因之一。
所以对于珀西亚有些冒犯的话语,索菲娅从不搭理她,这一页就这么翻过去了。
克洛维斯光是旁听都听得心惊胆战,赶紧吃了饭把饭盒递还回去:“谢谢姑姑!”
珀西亚伸手接过:“那我先回去咯?索菲娅,你不跟我一起?”
“等林少校回来我就走。”
“你和林逾轮流陪着他啊?克洛维又不是小孩了,你是代艾利亚在这儿看护,还是突发奇想做慈母?”
“珀西亚,你也不是童言无忌的年纪了。”
见索菲娅严肃神色,珀西亚立刻噤声,抱着饭盒一溜烟儿跑了。
面对着低气压的索菲娅,克洛维斯心里叫苦连天,不由得祈祷林逾快些过来。
但他的祈求越是迫切,林逾就越是不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克洛维斯和索菲娅之间默默无言,气氛越发微妙。
就在克洛维斯都打算装晕睡过去的时候,索菲娅忽然开口:“你一直都叫她‘姑姑’吗?”
克洛维斯愣了几秒:“是啊。”
自他搬进冯·维尔家,珀西亚就主动让他管自己叫姑姑。
艾利亚斯也默许了这个称呼,所以这么多年来,克洛维斯一直都这么叫。
索菲娅给他削好苹果,切成小瓣放进碟子递过来。
克洛维斯颤着手接了,想起珀西亚的话,更加意识到这是连艾利亚斯都没享受过的照顾——苹果顿时重逾千钧。
“夫人……”
索菲娅打断了他:“但你一直都叫我夫人呢。”
克洛维斯眨巴着眼睛,彻底僵住。
叫夫人也触逆鳞了吗?
可他不管是真实身份还是名义上的身份,都和索菲娅毫无关系……甚至他这个“情妇之子”,本该是索菲娅的天敌才对。
那该叫什么?
我哥他娘?
我姑她嫂?
家主大人?……可现在的家主默认是艾利亚斯了啊!
克洛维斯抖如筛糠,好半天发不出声,脑子都快超载了才憋出来一句:“公爵阁下!”
索菲娅:“……”
索菲娅不忍为难他了:“睡吧,晚安。”
克洛维斯缩进被窝,感受着索菲娅帮他掖实被角。
坦白说,索菲娅的动作有些笨拙,一点也不像已经养大一个孩子的母亲。
但联想到艾利亚斯和索菲娅之间畸形的感情,克洛维斯也相当理解索菲娅走出这步有多不容易。
索菲娅伸手关灭了灯光,又把窗帘拉拢。
克洛维斯的其他朋友送来了诸多慰问的鲜花,她依次给这些植物浇水,随后准备离开。
索菲娅拉开门,临别时目光在克洛维斯的位置停留许久。
月光只是模模糊糊照出克洛维斯的影子。
他像是还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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