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里钻进来的霜气还带着夜的冷,修恩却忽然长长舒了口气——
那股源自阿尔忒弥亚的力量不是骤雨般砸下来的,是像温酒漫过陶杯似的,顺着喉结往下沉,先暖了肺腑,再慢悠悠渗进血管里。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没有刺目的光,却是从皮肤底下透着层玉髓般的润,连袖口磨得起球的羊毛线都沾了点细碎银辉,像谁偷偷撒了把揉碎的星子。
之前蜷在硬木椅上熬了整夜的酸痛早没了踪影,那股厚实的气血顺着四肢百骸淌着,慢得像初春化冻的溪流,连指节缝里都裹着暖,像是有人用浸了药酒的布,细细擦过他每一寸骨头。
“原来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昨晚坐得久了,那里本该僵得像块铁板,现在却软得能随意扭转。
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些,他想起上个月在港口见过的那个半神,对方只是抬手按在翻涌的浪头上,海面就硬生生凹下去一块,当时他只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强悍,现在才懂,原来那种力量淌在身体里,是这样的感觉。
神力还在血管里轻轻撞着,和气血缠成了两股拧在一起的绳。
他试着踮了踮脚,脚掌落地时轻得像片雪花,连地板都没发出半分声响。
再动了动手指,指尖的触感忽然变得极清晰,能数清掌心纹路里积的细灰——原来自己也能这么“轻”,这么“亮”。
他掀开被子下床,晨光刚好从窗帘缝里漏进来,落在他眼底。
那点光在瞳孔里晃了晃,竟像是燃起来的火星,亮得有点吓人。
随意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传来细碎的“咔嗒”声,不是往常久坐后的涩响,是像生锈的齿轮终于卡进了正确的齿合位,利落得让人想笑。
他试着挥了挥拳,拳头带起的风都比平时沉,气血在胳膊里涌着,像是永远灌不满的泉眼,连指尖都在发烫。
再踢了踢腿,裤管扫过脚踝时,他忽然生出个荒唐又笃定的念头——要是现在遇上深海王,他大概能一拳砸穿那家伙覆着黏液的鳞甲,让那些腥气的血溅在冰面上,冻成暗红色的花。
镜子里的少年还带着点未褪的倦意,可眼睛里的光已经藏不住了。
修恩拿起督查的大衣,羊毛料子蹭过皮肤时带着点痒,神力还在慢慢渗进筋骨里,像是在和这具十六年的身体慢慢认亲。
腰带系到第三格时刚好合身,他扯了扯衣领,把碎发拢到耳后——和三小时前那个靠在椅背上打盹的自己比,现在的他像是换了个人。
最后他跨过门槛,鞋底踩在门外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霜气还没散,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了,体内的神力像团温着的火,连呼吸都带着点暖。
他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晨光,忽然觉得今天的风,好像都比平时软了些。
天还没把黑彻底揉成灰,厨房的方向就飘来面香,混着点肉汁的油润气。
修恩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瓷碗轻碰的脆响——是爱丽在擦桌子,小姑娘的辫子甩在身后,围裙上沾了点面粉,却把木桌擦得能照见人影。
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
爱丽和露西亚这对姐妹,刚来的时候还带着渔村孩子的怯,攥着衣角说话都细声细气,现在却把家里打理得像模像样。
晨起的热水永远温在铜壶里,他换下的督查大衣总被熨得没有褶皱,连他随口提过想吃龙国的肉包子,姐妹俩都能摸着方子琢磨出来,肉馅剁得细,咬开时汁水能顺着指缝流。
修恩指尖蹭过门框上的木纹,心里忽然清楚——这早已不是“调教得顺手”那么简单,这两个姑娘,是他在这异乡渔港里,攥得最实的暖意。
可暖意挡不住风浪。
他如今手底下的船从三艘变成了十艘,码头的货栈也占了半条街,可渔港里的人却越来越杂——打渔的汉子里藏着敢私贩禁品的,南来的商人腰里别着刀,连夜里巡街的卫兵都敢睁只眼闭只眼。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从前在龙国的书里读着只觉得刺耳,现在踩在渔港的石板路上,才懂那字缝里藏着的冷。
他不能只护着自己,爱丽和露西亚的拳头再硬,也挡不住淬了毒的匕首,挡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贪婪眼。
或许是时候了。
修恩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阿尔忒弥亚神力的余温,像颗埋在血肉里的暖玉。
若是引动这股力量,给姐妹俩启了蒙,让她们也能握着神力的光,往后哪怕他不在家,她们也能护着自己。
“修恩少爷!”爱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姑娘端着木托盘跑过来,盘子里摆着白胖的肉包子,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粥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刚蒸好的,你尝尝,这次的肉馅加了点姜末,不腥!”
修恩接过粥碗,热气扑在脸上,暖得人鼻尖发酸。
他前世在龙国的早餐铺里,总爱蹲在马路牙子上喝这样的粥,没想到在这古希腊的渔港里,还能尝到熟悉的味道。
他咬了口包子,肉汁在嘴里炸开,点点头:“比上次的还香。”
爱丽立刻挺了挺胸,辫子都翘了起来:“那是!爱丽每天都跟着露西亚姐练拳,力气大了,剁馅都更匀!”
“最近有变强吗?”修恩放下粥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能摸到发间的细汗。
“当然!”小姑娘把胳膊抬起来,袖子往下撸了撸,露出细却结实的小臂,“昨天我能把后院的水桶扛到二楼了!露西亚姐说,再过阵子,我就能打赢码头的阿力了!”
修恩笑了,从口袋里摸出干净的手绢,替她擦了擦嘴角沾着的面粉:“不错,别忘继续练。”
他没说出口的是,往后你们要练的,可不止是扛水桶的力气。
吃完早餐,修恩把督查大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我今天去码头看看,你在家好好修炼,别出门。”
爱丽愣了愣,随即点头:“我知道!昨天听露西亚姐说,码头还有人抢粮食,我不出去添乱。”
修恩心里松了口气。
深海王的袭击像场没散的阴云,赈灾的粮车来了三批,可抢粮的骚乱还是没停,他实在不放心让姐妹俩往人堆里扎。
刚走出院门,码头的喧闹就顺着风飘过来。
修恩踩着石板路往南走,还没到栈桥,就被人围了上来——先是卖鱼干的老查,攥着他的手就不肯放,说他精神头越来越足。
再是跑船的老周,拍着他的肩膀笑,说昨天看见圣城的圣女都来拜访他,往后渔港的生意都得听他的。
最后连挑着担子卖水果的小贩都凑过来,嗓门亮得能盖过海浪声:“拜什么波塞冬啊!修恩少爷才是我们的神!上次深海王来的时候,海神在哪?是修恩少爷带着人杀回去的!”
乌泱泱的人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奉承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修恩有些不自在,他从前只是个在龙国挤地铁的普通人,后来是渔港里挣扎求生的打渔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么多人围着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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