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澜在他的目光下渐渐止住话头,变得有点懵:“怎么了?我自作主张了?这不过就是开玩笑……”
沈淮序轻叹一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乔澜半张开嘴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沈淮序还想再说什么,电梯一声“叮——”显示他们已经到了一楼,电梯门开的瞬间,乔澜就大步走了出去,慌乱间他甚至被电梯井绊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沈淮序跟在他后面,拉住他的肩膀:“乔澜。”
乔澜语速很快地“嗯”了声。
沈淮序顿了顿:“你生气了。”
“没有。”
“我说错话了,”沈淮序跟在他后面,按开楼栋门,“我意思表达不对……不是拒绝你的意思。”
乔澜猛地止住脚步,因为太突然,沈淮序差点没刹住车:“怎,怎么了?”
“原来那是拒绝我的意思啊?”
沈淮序呼吸有点急促,像是要尽力抓住什么,手指攥紧垃圾袋。衬衫在他的动作下露出凸起的锁骨,整个人看起来很无措:“真的不是。”
乔澜看着他,几秒后有点无奈地笑了:“你自己说的。”
“我怕你误会,”沈淮序说,“我其实很害怕……每个人对别人好,都是有价格的,我不想让你的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乔澜歪歪头:“有什么价格?这个又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不是商品,但是……就像一个容罐,”沈淮序伸手比了一个圆,“友情、好感、占有欲,就这么多,我只得到这么多,如果不珍惜着使用,”他顿了一秒,轻声说:“哪一天你收回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我的命,就是会克走所有……好人,所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是什么比喻?”乔澜皱起脸,看起来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别害怕,”沈淮序向前一步,冲他伸出一只手,“我给你的是无限的。”
乔澜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放弃理解:“我真的没生气。”
“你只是觉得有点丢人。”
“啊,”乔澜瞪着他,认命地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摸吧摸吧,举着不累啊。”
“……”
沈淮序看着他嘀嘀咕咕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在他头上轻轻抓了抓。
乔澜回去后,沈淮序心情不错。路过垃圾站的时候他甚至跳了一下,手掌心里还残留着乔澜头发的触感,他把手塞在裤子口袋里,舍不得拿出来。
李满缀在后面看了一会,好半天才笑道:“哥,你刚才跟乔澜哥说了什么?”
沈淮序脚步一顿。他在李满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家长的谱,他管着李满的生活、学习,以至于想要开玩笑般地说两句松快话都别扭。
“他让我们帮他给外婆问好。”
“现在去看外婆吗?”李满一下子高兴起来,他举起江岸给他的盒子,“正好岸哥给了好多新鲜的菜……都挺贵的,外婆肯定没吃过!”
沈淮序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外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不是当年车祸的赔偿金赔光了老底,要不然也不会临到老了去住养老院,甚至还把沈淮序还给了沈家。
这样想着,紫光闪过,轰隆一声响,拂在脸上的夜风瞬间大了起来。凉飕飕的,又要下雨了。
晚夏总是这样,上一秒还是晴天,下一秒绵绵细雨就下个没完没了。沈淮序很讨厌下雨,无论是沾湿的衣服还是崩到腿上的泥都让他很烦躁。
但莫名其妙的,就在今夜,他很想像歌里写的那样,扔掉雨伞,赤身走进雨里。
“哥,要下雨了,我们先躲躲吧。”
沈淮序回过神,点了点头,俩人走进路边的一家奶茶店,点了杯奶茶坐在屋檐下。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雨并不能成为他们的阻碍,只会不断加快人们的脚步。
沈淮序又想到乔澜,他现在在干什么?片刻他拿出手机,刚想点开微信,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又是康平疗养院打来的。
不好的预感笼罩住沈淮序,他点下接听键。
“沈先生!您外婆忽然晕倒,我们已经打了120!您快来看看吧!”
果然应验了。沈淮序大脑一片空白,他想问乔澜,你看到了吧,我就是个坏命,克走了父母,克走了小姨,现在连外婆都要被我克走了。
“……哪家医院?”
“二院,淮海路上的二院!120来了,秦女士已经休克,您直接到急诊来!”
电话怎么挂断的沈淮序都不知道,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碰倒了 手边的奶茶,他看到李满表情惊恐地来扶他,喃喃说:“没事的,没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李满,还是安慰自己。
“哥……”
“打车,去医院。”沈淮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李满的主心骨,如果他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李满只会更害怕。
“哥,雨越来越大了,”李满紧紧攥着手机,“没有空出租车,网约车排队要到一小时后了,怎么办?”
沈淮序握住他发抖的手腕,把目光投向地铁站方向:“跑吧。”
话音刚落,他率先冲进雨幕。噼哩啪啦的雨水砸在他身上,把沈淮序砸地无比清醒。
外婆下午摔倒就应该立刻去医院的,及时做检查说不定可以避免今晚这一遭。老人年龄大了,摔一下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偏偏他听信了外婆的话,没有重视。
沈淮序转念想,就是怪我。其实他不是没有重视,他只是抱有侥幸心理,不想从乔澜的生日宴会上离开,只能自我安慰外婆没事。结果生活又一次教他做人。
跑进地铁站,两个人身上全都湿完了,沈淮序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被地铁里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无端感到一股冷意。
到了这一刻,他脑袋里竟然只有一个念头,秋天真的要来了。
外婆被确诊脑出血,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紧急被送进手术室了。
后半夜,沈淮序和李满坐在ICU外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掉了江岸的饭盒。他身上的衣服被体温捂干,整个人有些不舒服。
“哥,马上开学了。”
“嗯,”沈淮序没动,“你还是申请住校,我找个护工,白天看外婆,我下课就来。”
“不动沈家的卡,你还有钱?”
“有。”
“哥,要不我……”
“想都不要想,”沈淮序打断他,“最后一年,马上考高中了,你给我老实点。”
“哥!”李满有些着急,“你不是和乔澜哥说好了,一起考竞赛班吗?你之前也说过,竞赛班强度很大,十点多才能放学,再赶来医院,你晚上还有时间睡觉吗?”
沈淮序避重就轻:“乔澜……就是玩闹,他没想一定考上。”
“但是你呢,你一定要考上,”李满说,“哥,我不想再在沈家了。”
沈淮序没说话,他只是长久地盯着“ICU重症监护室”几个字,点点头:“你说得对。”
李满的手机震了两声,夜里两点半,他收到江岸的消息。
赛罗大王:你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沈淮序的手还没完全放开自己,就听到江岸的声音。
他反应两秒,冷汗就下来了,猛地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张开五指挡住自己。下一秒就感觉棉质的布料搭在他腿上,正巧把他的手也盖住了。
环视屋内,只有乔澜一个人,正坐在他旁边打电话,手里把玩着那根束缚带,背影看起来很严肃。
“……别问了,他还没醒。你要是想知道,就过来自己问他。”
电话里是江岸还是咋咋呼呼的:“他要是会告诉我,我还能两年都不知道?”
“那你尊重他吧。”
“哎呦草,我跟你们两口子真的没话说了,”江岸好像无奈了,“行,我尊重他,那你是不是也要尊重下我?”
乔澜坐着没动,但手无意识地伸到沈淮序残肢上,摸了摸前面的软肉,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你在程戈老家?”
“可不嘛,他那个姑姑嚎地我头疼。说一句话先起势……不过沈望道没少给钱,连他姑姑都换房子了。”
“除了这些,就没点有用信息吗?”
“还真有一个。”江岸顿了顿,又点起一根烟,他咬着烟嘴说话有些含糊,讲得又快,以至于乔澜没听清,歪着头问:“什么?”
但沈淮序听清了。
那两个字在他心底压着,沉甸甸地坠得他胸口都在疼,偏偏无人可倾诉。最不能知道那件事的人就是乔澜,因为乔澜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不可控,他不确定乔澜知道了后会不会去杀了那个人。
“阿满,”江岸轻声说,“我在程戈家,找到了当年我送给阿满的车钥匙。”
乔澜的手猛地握紧,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最后一次见到李满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重现,让他本能地犯恶心,想吐。他把手从沈淮序的腿上收回来,按在自己胃上。
“车钥匙?”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
“就是你第一年跟他们一起过生日,我给他个饭盒,
“然后呢?”
“然后他一直舍不得开,当个宝贝一样藏起来,这事老沈肯定知道。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测,他要么失踪要么死了,现在看来都不是,人家就是躲着我呗,躲着我们。什么烂车钥匙啊,有钱了看不上了。”
“……嗯。”
“算了,这也不重要了,老子跟他叼毛关系都没有,老沈都不在意我在意个球,”江岸骂了两句,转头低声说,“但是他出现在程戈家里,乔儿,他是不是杀人了?”
“……”
江岸终于从乔澜的沉默里品出一丝不对劲,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乔澜还是沉默,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告诉江岸。更何况他把握不准江岸对李满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们俩之前闹得很难看,曾经互相放话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看江岸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头来他还是没放下。
“你不说,我现在就回去看看沈淮序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江岸,你做好心理准备,”乔澜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知道李满在哪。”
“在哪?”
“沈……”乔澜说着话忽然就失声了,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你去沈煜白那里看看。”
“什么?!”
同一时间,沈淮序也猛地看向乔澜,他瞪着眼,似乎没理解那句话的意思。藏在衣服挂了电话,转头看向他。
“听了多久?”
沈淮序说:“刚清醒。”
“嗯,”乔澜没再追问,他看起来很累,眼底青黑,脸色也很不好看,“还睡吗?”说着他看了眼录像,“正好到你平时的作息了……这个能关上吗?”
沈淮序看向投影,画面上正好是年轻的他和乔澜对坐在桌子上吃蛋糕,他用一根手指沾了点奶油想抹到乔澜脸上,被瞪了一眼只能乖乖拿纸擦掉。
沈淮序穿好裤子,拿过湿巾仔细擦干净了手,随即他摇摇头,侧身抱住乔澜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他闻到乔澜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和他同一个沐浴露的味道。
或许在这个怀里,他可以永远不思考地逃避下去。
乔澜没有动作,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原地,没有推开他。
——很久之后,他擡起手臂,抱住沈淮序的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像他少年时代,沈淮序爱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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