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 而立之年
“在哪里？”江岸打电话来的时候声音很低, 听起来闷在喉咙里，有些压抑。
乔澜手一顿，自从他生病又停药, 对人情绪很敏感。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问：“医院楼下。怎么了？”
“我们能见一面吗？”
“你直接过来就行啊，”乔澜越发感觉奇怪, 虽然这几年江岸对他的始终小心翼翼的, 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像是生怕崩断哪根弦似的, “我和唐师兄吃午饭呢, 你要一起吗？”
江岸很快地抽了一下鼻子：“不了, 你下午能请假吗？”
“……可以, 我没什么事了。”
挂掉电话, 还没等乔澜跟唐师兄解释什么,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下一秒, 玻璃碎片混合着滚烫的咖啡溅上乔澜的裤脚，湿哒哒黏糊糊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半晌才感觉到一丝烫意。
被撞的女士大概是隔壁写字楼的上班族, 她的大衣上沾满了咖啡液，不小心碰到她的服务生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满面通红地在道歉。
唐师兄看了眼地面，小声问：“小乔，你没事吧？”
乔澜没有回答, 只是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裤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唐师兄擡高声音又喊：“小乔！想什么呢？”
乔澜方才回过神，挤出一抹笑：“……我没事, 师兄，你吃完就先回去吧，我等朋友。”
唐师兄走后，撞碎咖啡的小插曲也很快过去，咖啡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只有乔澜心神不宁地坐在原地，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腕竟然开始不自然地抖动。
“叮铃铃——”
一个人影快步走过来，挡住乔澜头顶的光。他擡头看，正巧对上江岸通红的眼眶，他似乎哭过一场，鼻尖也是红的，呼吸急促，缓了几秒才暗哑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人体有自我保护机能，明明江岸什么都还没说，但乔澜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大概率很难接受。就像几年前的清晨，江岸也是这样的失态，告诉他沈淮序死了。那这次呢？还会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吗？
乔澜喝了口水，自我安慰地想，我已经病好了，不会再犯了。他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尽量冷静地点头：“说吧。”
紧要关头，江岸反倒说不出口了。
他几次张口，又呐呐地闭上嘴，直到最后，乔澜快要失去耐心了，才看到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进发丝，他声音很轻，近乎快随风散到空气中：“你能不能，去看看沈淮序。”
沈淮序。
又是沈淮序。
怎么能又是呢？乔澜心道，我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我日日午夜梦回才敢叫一句的名字，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禁忌呢？
乔澜前几天照镜子，偶然发现自己有一根白头发，拨开发丝之后，惊觉发根长出来的都是白色了。他才三十岁，不过三十岁，已经开始急速衰老，但他并不害怕。一想到生命的尽头会有沈淮序在那里等着，竟然隐隐有了期待。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沈淮序的面容了——三十岁，那张脸上也会有细纹了吗？他经常应酬喝酒，偶尔还要去工地风吹日晒，皮肤还会像年轻时那般吗？鬓角也会开始出现白色吗？
乔澜想象不出来。但是这么些年，他已经逐渐接受沈淮序已经死了的事实，这个人的心真狠，他连去死都敢，想来也根本不在意遗憾不遗憾吧。
乔澜勉强笑了笑：“我清明节会去看他。”
“不，等不到了，”江岸喃喃道，“他等不到了。”
“……什么意思？要迁坟？”
“乔澜！”江岸猛地擡起头，如果仔细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你听不明白吗？我知道这太残忍了，但是你不去，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一瞬间乔澜什么都没想。他甚至没听懂什么意思，大脑一片空白，那个触手可及的答案被他刻意避开了，他始终在心底盘算，如果沈家真的要给沈淮序迁坟，他现在不去，就很难知道被迁去哪了，那往后的岁月他该去哪里见他呢？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很难剔除了。乔澜惶恐地站起来，哆哆嗦嗦间差点打翻水杯，江岸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两人相携往外走的时候，江岸几次没有忍住，差点哭出声来。
乔澜看了他一眼，惊诧于这时自己都能冷静地思考——江岸看起来真伤心，沈淮序死的那天他有这么伤心吗？
“没事，”乔澜打开车门，“这么多年了，不至于再流眼泪了。”
车开到半路，乔澜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去私墓的路。”
江岸清了清嗓子：“不去私墓。”
“那去哪里？”
江岸没有回答，又往前开了十几分钟，车速慢了下来，街上的人越发多，商贩堵在门口。江岸很急，几次擦着边往前开，差点发生碰撞。
停车时，乔澜看着眼前的医院大楼，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声带像是锈上了：“不是要去看沈淮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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