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到老白人立刻涨红的脸,支支吾吾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乔澜想笑,原来当着别人的面把刀子捅到自己心窝里是这种感觉,不可怜,只是可笑。
他很快道歉,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抱歉,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就选这个颜色吧,衬得人皮肤白。工期会有多长时间?”
“通常至少要一个月,”店长悲伤地看着乔澜,“但沈先生刚才交代,要在三天内赶出来,我们会尽力。”
“……三天?”
原来他给自己定的时间期限只有三天了。
骗子,真是大骗子。乔澜忍不住走神了,自己竟然还信了他说会努力活到生日的鬼话,现在看,就连清明节都难挺过去了。
该死的。
神仙、鬼还是天使恶魔,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他?他这辈子活得还不够努力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人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乔澜感觉有一只手从他的喉咙穿进去,直抵心口,把他的心脏碾碎了,锤平了,最后一滴血也榨干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血窟窿。
一开始的麻木逐渐转变成难以诉说的怖然,而现在,好像又变回了麻木,认命的麻木。
江岸大力搂住乔澜的肩,没说多余安慰的话,只是哑声说:“走了,去打印照片。”
乔澜推着沈淮序往外走的时候,他短暂地醒了几秒,到车上之后很快又睡了过去。好在照相馆和成衣店间隔不远,还没等乔澜给他把氧气面罩带好,就到了。
“沈淮序,”乔澜牵住他的手,蹲在前面轻轻喊他,“醒醒,看照片你想洗成什么样子的?”
沈淮序的手指动了动,勉力把手擡起来。他睁开朦胧的眼睛,乔澜惊觉他俨然又少了几分精神气儿,就像睡觉能吸人魂魄似的。他嘴唇动了动,喊:“乔澜?”
“我在这里。”
“到哪里了?”
“照相馆。”
“照相馆啊……”沈淮序眯起眼,破风箱一样的肺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进去吧。”
“已经在里面了。洗三张出来,我们一人一张,好吗,沈淮序?”
“……不,你们不要留。”
乔澜微怔,问:“为什么?”
沈淮序摇摇头,没有解释。枯槁的手指接过那张不完美的照片,轻飘飘又重过千斤。半晌,他把照片贴到自己胸口上,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在喉咙里:“忘了我吧。”
江岸猛地转过身,压抑的抽泣从他的方向传来。乔澜知道他不敢多看,甚至只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和至亲离世的悲愤。
但乔澜不能像他那样任性。三个人里总要有一个能撑起门户的人。
乔澜摩挲着沈淮序的手腕,笑着说:“别说这些,来都来了,不然我们三个拍点照片?让人给你做个造型,拍出来也好看。”
沈淮序竟然真的在思考。他想了片刻,说:“不和你们拍。我想拍一张像样的遗照。”
他的骨头硌在乔澜掌心。乔澜良久凝望着他深陷的眼眶,最终点了点头:“好,精神点。”
拍照不需要等工期,化妆、摄像、修图、裱框,两小时内就完成了。沈淮序拿到相框,手有些发抖,指尖摸了摸照片上假发的位置,轻叹:“真丑啊。”
乔澜没听清:“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人在荣誉墙上,你不会看一眼的。”
乔澜静了会,咬着舌尖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还是笑着的:“不丑。看见这些血管了吗,我们俩的红线就在里面流淌,怎么样我都会爱上你。”
沈淮序瞥他一眼,轻哂:“美丑不分。”
当天晚上沈淮序就陷入昏迷。和睡着时没什么分别,但所有人都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要看造化了。乔澜坐在床头,眼睁睁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钻进沈淮序的身体里。比起续命的药物,在乔澜眼里,更像啃咬沈淮序身体的小虫,他被一点点啃干了。
江岸也没走,翘着腿坐在旁边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在静谧的病房里显得分外清晰:“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就算下一秒死了,也该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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