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程 正中心口
乔澜没反应过来, 把目光从沈淮序脸上撕下来,投到江岸的侧脸。但江岸始终没看他,只盯着滴落的吊瓶, 眼睛都不眨。
乔澜问:“怎么说?”
“人都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是什么?”江岸喃喃说,“谁都会走到这一步。”
乔澜点头:“是。但是死亡对他来说是幸福的事吗?”
江岸顿了顿, 很快啧了声:“不是这个意思。我讲不好。”
眼见着他没再有进一步解释的样子, 乔澜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 输液瓶见底, 江岸按了护士站的呼叫铃。乔澜忽然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他的想法, 以后当他们老了也迎来这一天, 身边是否还会有人帮忙按一下呼叫铃, 陪着自己走完最后一段路的人又会是谁。
虽然人们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对于失去希望的人太说,一生大概有些太长了, 无论是愿望未了,还是痛苦未宣, 总是不忍心再责怪他的。
只是剩下的人在未来漫长的几十年里, 再也见不到他,喜怒哀乐都无法再和他分享,余生都生活在潮湿的雨季里,难免心生怨怼。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沈淮序短暂醒了一次, 他的眼睛是没有神的,像两个空洞的窟窿,黑压压又沉甸甸的。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 依然没有下死口,只说还是要看情况,好的话还是能撑一段时间的。
上午十点,江岸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之后问乔澜想不想见李满,可以让他过来送一程。
乔澜还坐在那里,他像樽雕塑,很久没动过了:“他想来就来啊。”
江岸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说:“我给他申请保外就医。”
乔澜很久才反应过来保外就医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多问,一来一回又要说很多话,他现在多说一个字都感觉累。
中午,护士开始轮班吃饭。江岸把乔澜从椅子上赶起来,指挥他出去迎Ann,理由是不能让女士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但乔澜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活动一下,却担心沈淮序醒来找不到他会失望。
最终他也没去拿,起身给昨天买来的玫瑰花浇了点水。仅过了一天,这么贵的花就要枯萎了。
吃完饭,沈淮序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乔澜停下收拾餐具的手,静了几秒,上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臂抱住沈淮序的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沈淮序勾起嘴角,抖着手伸向旁边的柜子。
乔澜问:“你要拿什么?”
沈淮序带着他打开第二层抽屉,摸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沈淮序把盒子放到他手心里,什么都没说。
乔澜打开,就看到一枚戒指和压在戒指密码一类的东西。而戒指乔澜再熟悉不过,对戒的另一枚被封存在他的抽屉里,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光。
沈淮序动了动嘴唇,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用口型艰难地说:忘掉我,不要被拖累一辈子。
下午,他重新陷入昏迷。乔澜感觉自己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看他那么痛苦,死就死了吧,强留也没什么意义。
第二天,江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风车。游乐园门口最便宜的塑料风车,五彩缤纷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这天没有风,风车插在花盆里,安静地静立着。
江岸说:“路过,小孩在卖,不买不让我走。”
“好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乔澜看了一会,莫名觉得那光照得他眼睛疼,想流眼泪,就收回目光不再看了,“他小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玩过。”
“应该有吧,不是八岁才出的事吗。”
“嗯,应该有的,”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乔澜重复道,“八岁。他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多,到最后竟然唯一选择了放弃活着,真是厉害。”
江岸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次谈话又结束了。
第三天晚上,乔澜接到成衣店的电话,说是衣服做好了,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再等等完善细节。不久后,病床上的沈淮序手指动了动,这次他醒来,比之前都清醒,面色也不再青白,变得红润起来。
他看着乔澜,像是要把那抹身影永远记住,最好能带到下辈子去,他说:“对不起。”
乔澜摇摇头:“我爱你。”
回光返照仿佛只是几秒钟的事,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我也爱你,只能沉默地摇摇头,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心电监测仪上的曲线越来越缓慢。
清明节前一天,早上六点,太阳刚刚打败黑暗,第一缕阳光洒在医院的白色墙壁上,沈淮序走了。
他的律师很快过来。他好像留下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乔澜从此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漂泊的心跟着那具冰冷的躯体一起躺进了太平间。
护士拿单子来让家属签字,乔澜攥着被单,最后一次长久地凝望着沈淮序,他的表情看起来还算安详,大概因为爱的人在身边吧。
乔澜慢慢蒙上沈淮序的头,只余下骨架般的两只脚落在外面,乔澜帮他剪好指甲,躬身推着他走过长长的单独通道。
来时不相见,去时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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