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热
景闲玉上一世为侍郎府公子时曾遇见过一个“仙人”。彼时他上头有六个哥哥个个文武双全,得先生教化,便生他跟在后头,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几人为了得父亲高看一眼,明暗里斗个不休,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他那时日日受欺凌,身上带伤是常有之事。一日他被父亲责罚打了二十鞭,刚回屋子便见窗外有一人影。清风朗月,窗外杏花正盛香,那人立在枝头,衣袂受风轻拂,挂染了白色杏花。他折了花枝在手,轻嗅了扔进窗,道:“你要和我学武吗?”
他见花枝打在景闲玉胸前,又掉到地上。景闲玉既不接花也不关窗,只是瞧着他。他等着景闲玉答话,等得无趣,又道:“没劲。我分明见你不服,往自家水缸里掺了泥水,心道你是无力还手,便想教你几招,怎的还不想学?不学便罢了。”
枝头杏花花瓣飘然抖落一地,他转身欲走,就听得窗内人道:“我学。”
“我学。”景闲玉忍着背部火辣辣的刺痛,双手猛的捏上窗沿,探身急声,“我学。仙人,我学。”
那人被景闲玉的话逗笑,便弯腰俯身又将他仔细瞧了,“你唤我仙人?”说着眉眼弯成了月牙,“仙人,也好。我便当一当这仙人。”
景闲玉见他动作都不曾将花枝压弯,更心觉他就是仙人无疑。此后仙人夜夜都会来上这里一遭,景闲玉得了他教导,更是觉得他武力超群,可身若轻鸿的那一招却始终学不来。
对此仙人只道:“终究肉体凡胎,学不来仙人赏花踏月。”
景闲玉却知他在胡诌。这人身无牵绊,净将话说得高深莫测,日日端着个派头,实则是个贪吃鬼。景闲玉疑心是他那声“仙人”叫人端起了花架子。
“仙人”离去时跟他告别,道:“尘缘已净。你我二人缘份浅薄,今日我便要回九重天了,此生大抵是不会再见了。”
景闲玉趴窗对着月发呆,才察觉星月依旧皎洁,院中枯枝败叶,杏花不知何时已经败了。他孤身惯了,偶然得人陪一段光景倒品出一些多余味道,像是书里说的寂寥。
景闲玉推开院门,思量许久决定还是说出来,“我见过那人。”
柳争一脚迈进院子,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愣神,“谁?”
“璟王寿宴上的那位小将军。”景闲玉道:“我瞧着是他,又不尽然,说不清楚。梦境里是景安十二年,年份也对不上……真是奇了怪了。”
“或许长得相像。”柳争将竹编框收进屋子里,又倚着门道:“我瞧着也挺像那照姑娘的。”
经他一说景闲玉终于串联起来,知道两人差别在何处了。梦境里的小将军长着“仙人”的脸,照舞似乎有几分“仙人”的性子,两人若是相合,便是他上一世见到的所谓“仙人”。
景闲玉当夜想着那位“仙人”入眠,晚上又做了梦。梦中有他乞讨的破碗,又有那位仙人,更多是零散的画面,像是昙花一现般一闪而过。他如深陷泥潭,越陷越深,惊醒时枕被浸湿。
“公子,求你……”
景闲玉听得门外有断续的话语声,疑心是柳争又找了什么活。他坐起身时被枕边的外袍吸去了眼,红衣似火袖袍之上还勾着大片金丝,有种不似人间物的肆意张扬。景闲玉心道这人果然嚣张,身上物都似这般,下地还如何干活。
景闲玉翻了衣柜,仍旧套了身宽袍素服开门出屋。开门声一响,景闲玉还未来得及跨步出门,就见院中一人起身急步走近过来。
“公子,你帮帮我吧。”女子捏着手中丝帕,急声,“我愿以五倍、十倍的价买公子一幅妙笔。”
景闲玉刚睡醒,又做了一夜梦,脑子正发蒙得厉害。女子不说前言后语,两句话说得他木然。他不由地望一眼女子身后的柳争,就见柳争放下了手中花生,拍着手道:“过来,我说与你听。”
女子也知是自己太过急切,忙退身一边,“公子对不住,是奴家心急了。”
景闲玉走过去坐下,柳争便起身从灶间端了碗热汤出来。柳争给女子也倒了杯水,才缓缓道:“这位姑娘想求你一幅画,画她心上人。我瞧着她心诚,帮一帮也无妨。”
“我也没见过,如何画?”景闲玉转头瞧女子,“你想让我跟你走一趟?”
女子点头道:“姐姐昨日买了公子的画,奴家瞧着画得甚好,便想让公子也给画上一幅。”
“只是一幅画,姑娘何须如此?”景闲玉翻搅着热汤,“街上应当不缺以画为生的才是。”
“是如此…”女子将丝帕拧成了一个结,困窘地说道:“奴家是长春楼的舞姬,哪有先生愿意出入那等地方帮人作画。我也是见姐姐们昨日得了公子的画,找人打听了,才来此处求求公子。”
景闲玉思了须臾,梦境里人事代谢,连外面日月都要分不清了。在长春楼卖画明明是昨日之事,于他而言却恍如隔世之久。柳争见他垂眸沉思,便提醒道:“昨日街上卖红薯,她便是对面楼中的姑娘。”
景闲玉“嗯”声,女子又道:“奴家愿出十倍的价钱,求公子跟奴家走一趟。”
女子拧帕欲哭,景闲玉瞧不得泪,当即起身汤也不喝了,擦着嘴道:“姑娘带路吧。”
女子从袖中拿出快帕挡住了面,才与两人一道出了小院。
白日里长春楼恩客寥寥,景闲玉和柳争两人一进门,便引得众人围过来。女子拦在两人身前,隔开围过来的莺莺燕燕,道:“我可与各位姐姐说好的了,公子若是来了,不准为难两位公子。”
“哪是为难。”女子帕掩着春,眉目含波,“姐姐们这是喜欢,爱慕。”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