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肠
景闲玉站在空荡的街上静待片刻,听着身后响起很轻的脚步声才继续前行。他观着月色似已经深夜,节气也和入梦时不同,半点不觉冷气还有些闷热,便猜测梦境里大抵是秋末前后。
景闲玉解了大氅搁在腕间,又行了两步才道:“你要跟我到何时?”
青白的新月铺洒石板,身后静了片刻才猫出个小影子。小孩拖着篮子畏葸不前,却讨好说道:“哥哥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你知道我住何处?”
景闲玉慢了步子,小孩立马会意跟身上前。他连连点头,“当然啦。景家在平城可是第一富,方才起哄的那群傻子家肯定没有哥哥你家有钱。”
小孩说得一字一板,半点没有方才在时花馆的畏缩。景闲玉早就看出这小孩并不怕杨音,最先是将杨音当了狗在遛,看狗怒了又知要跑去寒烟身后躲着,实是个极机灵的。
这些观人眼色的本事景闲玉第一世便会了,实在瞒不过他。景闲玉细看小孩穿着虽打着补丁,面色却养得红润圆乎,便知他家里定还有大人在。
“这么晚不回家,大人呢?”景闲玉道。
“哥哥夜间要去山上采花。”小孩见景闲玉不赶他,就自觉走去前面带路,“哥哥说今年粮收不会好,米面我们又买不起,就上山摘些花草做香料,想多赚点钱。”他将竹篮顶在头顶给景闲玉看,“你闻闻,哥哥说有凝心静气的功效。”
景闲玉捡了一个香囊凑在鼻尖,很淡的草药香,应该讨不了时花馆的馆儿喜欢,所以才会剩这许多。他要放回去,小孩却收了篮子,仰着一张脸瞧他,“是不是好闻哥哥,要不您也买一个,我只要哥哥您一个铜板。”
“好说。”景闲玉将香囊勾在指尖,“你与我说说方才是怎么回事。”
“方才?”小孩挠头道:“哥哥要听些什么?”
“时花馆方才被砸成了那样,怎么也不见主事的出来露面?”景闲玉顺着道继续走,“还有方才围坐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孩心觉得景闲玉这话问得古怪,时花馆在平城可谓老少皆知,更何况是景家二少。他仰看景闲玉,见后者一脸坦然望过来,这张脸也确确实实就是景二少,便将这些都当作是景闲玉对他的考验。
“时花馆没有主事的妈妈,那楼里的姐姐是自愿聚在一起的。寒烟姐姐租下了那座楼,给了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可去之处,上到舞女姐姐下到小二倒酒的,都将那处当作家。”小孩一副天知地知的模样。他摇头晃脑滔滔不绝,“至于喝酒的那群人,都是城里一些有钱的公子哥。我认不全,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孩看一眼景闲玉,嬉皮笑脸道:“和哥哥你不一样,你随你爹,景老爷是个大善人。”
“如何善?”景闲玉道。
“就是善啊。”小孩天真说道:“景家经常搭棚施粥,天冷了还会送棉被。人人都念他善,没人说他不好的。”
没人说他不好?
景闲玉却记着刚刚就有人说他不好。平城似乎久旱不雨,看这气节温度应当正是粮收前后,景家粮铺却在这时涨了价,哪还会有人记得好。
“景二哥哥。”小孩停了脚步,讨好说道:“我哥哥说赚钱很是辛苦,景老爷赚那么多银子应该更是辛苦,不然您再买我一个香包送与你阿爹?”
景闲玉摸向腰间才想起钱袋方才都赔给了时花馆,他现在身无分文。小孩看惯了脸色,忙将香囊递过去,道:“没带钱不要紧,我知道景家府门,明日再上门去取就是了。你说行嘛哥哥。”
“行。”景闲玉接过了,又看着竹篮道:“你篮子里的我都买了。”
小孩闻言忙将竹篮塞到景闲玉手中,兴奋地蹦跳着就要离去。他边跳边说,“篮子和钱我明日一道去拿,哥哥回家要早些睡哦。”
景闲玉看大道空阔并不见什么景府,正要喊住小孩,就听着怀中有个声音说“左拐过这条街就到了。”
红火说话时从景闲玉怀中探出个红红的尖,他欲扯着景闲玉的前襟攀出来,却眼前一暗,又被一截手指戳了回去。景闲玉两步走到街尽头,果然在左街对面看见了景府的匾额,他只看一眼,转身拐进了右街。
“你要去什么地方?”红火老实窝在景闲玉前襟里,低声问道。他等了半晌不见景闲玉应声,便又试探地问:“你心中有气?”
景闲玉只当听不见柳争说话,依旧默不作答。这些日子的分离让他看清了自己,对柳争不是习惯依赖,是更进一步的情意。只是他一贯孤身只影,也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欣喜中带着惴恐,像是养了一盆随时都会凋零的花。
景闲玉往右行了一段路,又拐进小巷子里走到另一头,再左拐绕回景府后墙。他偏不走柳争指的路,要绕一圈再走回来。
红火等不到景闲玉应声便又想钻出脑袋,他钻出来景闲玉又将他按回去,最后干脆捂紧了衣襟,让红火冒不出头来。
“你不说我就猜了。”红火不再闹着要钻出来,他仰躺着道:“是不是十方地一行受了气?亦或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难不成是太久没见想我了。”红火窝在景闲玉心口处听着他心跳,笑说:“当真是想我了!”
“闭嘴!”景闲玉忍无可忍,他心跳得厉害,柳争说这话他便不由自主想到那日两人躲在床帐后面,顿觉躁热心慌。
景闲玉将衣襟压得更严,他道:“你有何事瞒着我,我又能从别处听说什么?”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