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
屋内烛火明亮,熏着香炉。
正座坐着位头戴帷帽的黑衣男子,身旁蓄着美髯的中年男子笑意晏晏,殷切斟茶,道:“盼天盼地,可算把仙师您盼来了。”
帷帽男子不喝茶,只道:“何事?”
“无事无事,近日府衙清闲,小人也无甚事可做,只想多跟着仙师沾染点儿仙气。”知府杨事躬身在侧,道:“眼见到了麦收的时日,我这囤的许多粮……恐白费心思啊。”
“囤粮?你吃得下吗?”帷帽男子道。
“这这这……仙师说笑了,哪是自己吃啊。”杨事陪着笑道:“仙师您不是说淮南路四省旱灾严重,又闹了蝗灾,蝗虫一路南下不日便会危及平城,让小人早做准备。”
杨事额头热汗直冒,他掖着袖擦了汗,又道:“小人心想此时正是收粮的绝佳时机,届时粮价一涨,我便为仙师您塑座金身,日日受百姓香火。只是现下不见蝗灾,我这心中急啊。”
“昧良知得来的钱就别费心给我塑金身了,恐供得我短命。”帷帽男子嗓音温润如风,细听又似沧桑沙哑,辨不清年岁。他道:“我不过将所见所闻提前说与你听,你不信?”
“我信我信!仙师法力无边,我岂敢怀疑。”杨事喉中吞咽,拍了自己一脑门,道:“废物!仙师所言所行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揣度的!”
他怒骂自己几声,又捧盏奉茶讨好道:“小人不知轻重,仙师别见怪,您喝茶。”
帷帽男子接过茶盏,掀开一角帷帽,半漏出的下颔瓷白如玉。茶盏刚挨着唇,帷帽男子又倏地擡头望向紧闭的窗。
“怎么了?”杨事顺着他看的方向走过去,推开窗探首瞧了一圈。
院中灯笼高悬,隐约听得流水潺潺,廊下鸟笼中牡丹鹦鹉学舌叫着,“贼子,贼子活腻了不成!”
杨事笑几声,鹦鹉学的是他白日里说的话,贼子指的便是东山那群山匪。
“无碍,只是一只鸟罢了。”杨事关窗转身,见正位堂前人影空空,只剩桌上一盏冷茶。
杨事见怪不怪,走过去坐下,朗声唤了人进来,他拈起桌上冷茶喝了,冷冷道:“夜半也不消停,廊下那小畜生收拾了。”
侍从诺诺躬身退出,杨事倚着靠背闭目养神,又忽然听得鸟叫响在近处。
“贼子,贼子,贼子!”鹦鹉扑腾着翅膀叫,“活腻了,活腻了!”
杨事心中一惊,蓦地睁眼。面前青年手提着鸟笼,眉目如画,一袭白衣宽袍镶绣银丝芙蕖,左耳上银光流转,长线似的耳坠和黑发缠绕,他抿唇勾笑,邪性得不像人。
杨事渗出冷汗,喉间吞咽着说:“你你你……你何人呐!”
“先我问你。”柳争手提鸟笼,漫不经心道:“方才这屋中还有什么人?”
“我我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杨事被柳争盯得瑟缩,已将他当成了鬼来看,连叫喊也不会了。他两手扣着扶手,颤声答道:“方才、方才屋中没人。”
“没人?那倒怪了,我明明听见有两个人的动静。”柳争将鸟笼提到他面前,微微俯身道:“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这话像是对着鸟在说,又像是对着人在说,将杨事吓得两眼发直。鹦鹉啄了口粟米,欢快叫着。
“宰了,宰了!”
杨事闻声‘噗通’一声滑跪在地,他扑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是、是有一位仙师,可人已经走了,他老神通广大,哪是我等凡夫俗子能随意议论的!您老也别、别介意,小人不是蓄意要隐瞒。”
“仙师吗?”柳争后退两步,像是怕沾染上脏东西,他俯瞰伏趴在跟前的人,问:“什么模样。”
“不知道。”杨事‘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急忙澄清道:“仙师一身黑衣,头戴帷帽,仙颜哪容小人轻易观瞻啊。”
这倒是在柳争意料之中,他千年前就在追寻此人,虽有些名目,却终不得实据。他转身走出屋,见这知州府上亭台楼阁,又引水环曲为渠,颇为雅致。
只是这份雅致不合时宜。
柳争听着潺潺水声,手指弹了弹鸟笼,道:“会吓人,是只好鸟。带回去定能讨家里那位欢心。”
景闲玉夜不能寐,他仰面盯着床顶想了又想,迷迷糊糊入睡时想,待再见柳争,定要他签一纸卖身契。
翌日天微微亮,景闲玉尚在梦中,就听得有人敲房门,那人扒着门缝大喊,闹得他微微蹙眉。景闲玉翻了个身,忽然发觉这人声音有点儿耳熟,他骤然睁眼,仔细再辨,竟真是沈果。
景闲玉脑中迷糊,他盯看床顶半刻,方才起身穿衣。穿衣时他四下扫视一圈,确认此间仍是景府景家二少爷的房,方才拉开门。
门外沈果扒着门,一时不察,竟摔了进来。
“星哥哥,你怎么回事儿!”沈果穿着厚衣,圆滚滚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手不满道:“昨日我们明明约好了,天都要亮了,你怎的还在睡大觉!”
景闲玉细看房内一圈,见昨夜留在桌上的茶壶竟不见了,沈果又穿着冬衣,便知梦境内大概已过去好些时日。他不露神色地说:“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走大门进来的。星哥哥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沈果道:“昨夜你我不是听见了月姐姐和哥哥商议,今日要在城门处搭棚施粥。你说好了要带着我去帮忙,怎么自己却不记得了。”
景月竟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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