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寒夜霎时变朗日,日光划破黑暗,瞬间亮起的芒刺得景闲玉双眸不适。他擡臂挡目,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去捞身边人。
柳争比景闲玉动作更快,他侧身擡臂,以宽袖遮着景闲玉,自己却不惧亮暗突变,极快地扫了一圈。
“柳争!”柳争这一侧身,堪堪与景闲玉错过,袖摆从景闲玉指缝溜过,惊得景闲玉慌声大喊。
“我在这儿。”柳争积极应道,神色却略显凝重。
景闲玉顺着柳争目光望去,他们仍站在街道之中,只是两旁商铺已显破败,街上寥寥几人拖着脚步,个个瘦可见骨。
二人滞了一瞬,右手边却骤然洒了一捧土出来,柳争脚下未动,靴面上登时污得全是泥土。
小童双脚磨着地,死命地拽着父亲,哭说:“不能吃不能吃,吃了会和阿娘一样,会死的。”
男子饿得面骨嶙峋,不顾身后拉扯,扑跪在柳争脚边,紧张慌乱地用小臂将土扫成一堆。他耳边听着小童哭喊,又倏地泄了气,伏跪在地面哭起来。
柳争退身两步,袖口却经得人一拽。景闲玉转头不看,扯着他的袖擡步就走。
景闲玉在梦中空有二少美称,就算家中粮食堆积成山,他也是分不得别人的,况且现在景家应也是自身难保。
一切有悖洗魂梦的举动,做了也是徒劳。
两人走出一段,一个石子忽然滚到景闲玉脚边,景闲玉擡眸望去,见墙角后一人打伞遮罩,只露出下半个身子。
那伞面青蓝相间,如云似雾,又似山水缠绕,叫人辨不清画得是何物。只见那伞面轻转一圈,打伞人扔出石子,停顿一瞬,背身就走。
景闲玉和柳争相视一眼,皆没说话,只快步跟身进小巷。
苏木快步在前,又穿了几道,才晃进了一处小破屋。景闲玉弯腰跟进去,他踩过倾倒的门板,见苏木正收了伞,便道:“出了何事?”
“我猜测梦境要结束了,所以来寻你们。”苏木道。
柳争倚着半塌的门板不语,景闲玉又道:“你如何会知道?”
“东山的匪被官府剿了。”苏木将伞背回身后,“听说是京都来的粮将,给黑风寨扣了个抢盗赈灾粮的罪名,带兵攻上了山。大当家当时便被杀了,那粮将有点儿本事,直接将黑风寨给屠了,侥幸逃脱了十几人,现下都躲在城里。”
苏木说到此处,放缓了语气,“‘我’这黑风寨二当家,准备啸聚其余兄弟杀了此城知州杨事,为兄弟们报仇。”
景闲玉想起他们偷听师爷与知州密谋,说的正是此事。
杨事贿赂仓官贪墨灾粮,却将赈灾粮消失一事栽赃到东山山匪头上。如此有了替罪羊,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让这位京都来的中郎将助自己平除匪患,这便是借刀杀人、一举两得。
算盘打得好响!
可惜算漏了一点。景闲玉联想到刚入梦时,柳争曾说,‘城外东山上匪盗猖獗,不只劫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还杀了此城知州’。
现在联系上前因后果,便能完整地推断出后续。
黑风寨为报血仇,遂杀了知州杨事,只是后人不知其中曲折,便只传是东山山匪猖獗,滥杀无辜。
景闲玉只叹一声,分明是自作自受,竟还留了个好名声。功过如何,后人评说果真不能信。
“你猜测恶灵是此城知州?”柳争站直身子,走上前道。
“我不确定。”苏木道:“行动定在今晚,知州死了只会牵连死更多人。我猜就是今夜了。”
景闲玉却说:“不对啊,那狗官虽作恶多端,但瞧着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会亲自动手之人。”说着侧目瞧柳争,“难道鹦鹉也算吗?”
“不算。”柳争答景闲玉的话,双眸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木,精明道:“一城知州岂会让自己手沾人血,所以我猜不是他。”
苏木莞尔道:“是不是他都不要紧,我们入梦时间不算短,想来怎么也该出梦了。”他对景闲玉道:“城里情况很不好,都饿得拾土而食了,景家……你先别回了。”
景闲玉在这儿是有正儿八经的家人的,苏木怕他回家看了难受,好意提醒,景闲玉自是听懂了。他转身寻了块木板坐下,道:“既然都说要出梦了,那便眼不见心不烦,不回去了。”
天渐黑下来,祈仙阁上燃着烛火,窗边的人影举杯对月。
“快快快,过来看。”杨事贴窗而立,高举酒杯,仰面沉醉地说:“今夜月色好啊,宜庆祝。”
师爷也走过来,他手扶窗沿,看已藏好。”
杨事无谓的笑一声,拍了师爷的肩说:“多亏有了你。东山的那把火放得好,什么赈灾粮,都烧了个干干净净,任谁来寻都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墙头人影一晃而过,杨事盯着那处,阴狠地说:“几只小耗子,不感恩戴德地活着,竟想着找死。”
院内树影摇晃,火把如火龙般游荡盘旋,将杨府照得通明,不远处已隐约听得利器相交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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