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人世。
那处冬雪凌冽,春和景明之地。
他躲在暗处,没找见照舞,寻了个人,才知晓时过境迁,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照舞在他枯坐时来过残照山,过了善恶镜谷,早就死了。
那些在他胸膛疯狂滋长的‘念’在这一刻迸发,猖獗地缠绕住他的心,勒得他痛不欲生。这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琨玉扇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淋在地上,在雪地里溶出小片的洞,他手指拈起一点猩红,觉得这不能称之为痛。
原来心也是活的。
那才叫痛。
敲打在车窗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窗外行云流水、袅袅余音,弹的是相思曲。
那被唐行夺身的小姐先动,他蓦然色变,也在回忆中看清了流光的脸。
“是你!”唐行面目狰狞,“你是灵?这般说来世子的病皆是因你而起?!”
风声随着质问狂啸,茶壶瓷器在音浪的碾压下崩裂成沫,楼内屋梁倾塌,百花楼已摇摇欲坠。
风卷成漩涡绕转在周围,唐行已陷入癫狂不分敌我,重压之下欲要将全部人都碾成齑粉。外面呼喊震天动地,桌椅被撞得横七竖八,都只顾得自己逃命了。
屋内四人仍旧端坐椅上,景闲玉有长忆护身,其他人就更加不惧唐行。玉琨扇和红芒一道闪出,撞在一处时尘土似湖面激荡起水波,柱子被齐腰震断,又在一股无形的力下支撑着屹立不倒。
“慢些动手。”柳争手指间红芒流转,下影从他的腕间绕出缠在手上,他缓缓道:“什么病,你不与我们说说?”
玉琨扇飞绕一圈,回到主人手上。流光合上扇,眸中寒光,道:“字面意思。”
“我听不懂。”红芒猛地流窜,下影已将唐行紧束成茧。柳争面上平静,目光从流光身上转到照舞身上,道:“你与我们说说。”
柳争这目光激怒了流光,他狠厉毕现,又似乎有所顾忌,只一瞬间就收敛了神色。玉琨扇敲着头,他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无妨。”柳争后靠倚背,臂搭着桌对着景闲玉眨了眨眼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不对?”
景闲玉颔首,就听得照舞说:“你们的猜测都对,我就是侯世子赵武。我藏着女儿身,最终含恨自戕,焱山受刑几百年,浑浑噩噩的就成了这幅模样。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能记得的通通可以告诉你们。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景闲玉似不忍心,柳争却五指收紧,逼问道:“凡身本该入轮回,能逆天……”
“没有时间了。”流光忽然说。
玉琨扇‘唰’地一声犹如利剑出鞘,毁天灭地的芒眨眼间已逼至景闲玉命门,长忆‘嗡’声不及,已被震裂碎成萤光。柳争似早有准备,他凌跃在前凝力接下一击,直逼向流光。
“果然在你这!”柳争与流光相撞在一处,他手肘抵着
流光被压着连连后撞,他躺在横梁木柱的狼藉里,竟不反抗,而是对着柳争身后擡了擡下巴,重复了一声,“没有时间了。”
拳手欲要落下,抵着流光的手臂没余着力。岂料流光反抓住那臂,往下一带,地板轰然塌陷,尘土飞扬间柳争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蓦然回首,见着景闲玉缓缓倒了下去。
“长兮!”柳争浑身杀气暴涨。
流光化指成水,缠着那臂越勒越紧,他狠厉地一笑,口鼻中顿时呕出鲜血来。
“他又死了,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流光快意地说:“你救不了他。”
柳争双目猩红,他悍然擡臂,于拉扯中怒吼一声,无形的威势压得流光口中直吐鲜血。
“很痛吧?和剐肉挖心一般是不是?”流光口呛鲜血,艰难地说:“别客气,算做我答你方才的话。”
“东西在哪!”柳争双目泣血,束缚着他的水流冒着雾气,要被他蛮横地撕裂了。
“我问你东西在哪!”
“我告诉你。”流光微擡首,不急不躁地说:“三山洞主无命无劫,何止数万年,凭你渡个几次劫,也妄想将我压在身下?我看你是痛糊涂了。近了说,我方才碰到他了么?不是都被你挡下了。不在方才,我与他独处的机会屈指可数,你也不动动脑子,他为何会死?”
柳争恶声相逼,“你还敢挣扎,无死无劫便打的你灵神俱散!”
“你压的住我,还怕我跑了?”流光骤然撤力,脑袋被狠力掼进地里。他擡臂扯袖,将臂上沟壑般的裂口举在柳争面前。他道:“无死无劫架不住自寻死路。你我顺应天道而生,皆需传承,你历一劫可长万年修为,全凭造化,我无劫不死,皆系灵根。灵根是所有灵的命脉所在,也是所谓的‘洞主’延续。三山各司其职从来凭的都不是灵力高低,而是天道。你我都一样!三百年前他替你挡去一劫,却仍留你救他的一线生机,不也是天道么?”
“你想说什么?”柳争已有所思。
“那人的死当真是叫你方寸大乱啊。”流光陡然拽住柳争的臂,豁然擡首,“我以自身灵根塑身,她就是我既定的下一任残照山洞主。那半颗禅心只可保我灵身暂时不散,不用你打,我也要死了。”
流光于尘屑中仰望一眼,什么都没有。照舞面对唐行站立,唐行已然被下影勒得跪坐在地,动弹不得。
“你现在既然知道了三君是灵。”照舞丝毫不受楼倾地陷的影响,只柔声对着他说:“就应该知道当年的马车必然到不了南边了。”
唐行泣不成声,唤道:“世子。”
“我在。有人擅自插手了人间事,我们的死早就定了,你又何必执迷此中。”照舞微微擡臂,悄然抚上他的头顶,继而双指点在他眉心说:“你该走了。”
柳争抱起景闲玉前擦去了手上血迹。他呼吸微促,手也不停地发颤,轻扶着景闲玉的脸,垂首抵上额头,以灵力探之。
凡人本无灵海,可现下景闲玉的灵海广阔无边,无边无际的苍茫中盛开着一朵莲。莲瓣如雪,晶莹剔透,蕊柱独艳,似盛放在冰晶匣子里的赤丹。
柳争贴着他,探不见一丝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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