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水波荡起涟漪,扁舟如片片落叶泛于湖面。长兮遥望对岸,只见云雾缭绕,不见尽头。河面如明镜,倒映着柳争的半身,他盘腿坐在船头,并指掬了一捧水。
红袍贴在柳争的背后,长兮居高俯看,目光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游离到手腕,木镯戴在他腕间与戴在自己腕间完全不同。衣袖随着柳争动作下滑,半露的胳膊凸显着有力的线条,那木镯禁锢不住他,仿佛只要他发力,便能将木镯爆成齑粉。
可在万里楼柳争明明很弱。
长兮无端有些心悸,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头昏脑胀。柳争倏忽转过身来,他擡眸见长兮掌覆心口,便问:“哪里不对?”
“你……”长兮不知如何表达,顿了半晌只说:“这便是你本来面目么?”
“如何说起这个。”柳争手肘撑膝,有意逗他,“觉得我这样更好看?”
“嗯。”长兮脱口而出,而后又道:“方才我又有那种很不一样的感觉……”他叠掌在胸前,努力地组词,“像是心慌。”
柳争觉得脑袋被人来了一记重击,他终于知道长兮方才说的感觉是什么了,是千千结在捣乱。千千结乃姻缘结,姻缘情法系于双方,有扰人心智,生情丝、同生死之效。
长兮之心净如赤子,所以才会后知后觉。柳争不惧,只因天地万物皆会在地火中化为虚无,可他却不曾想过为何长兮也会无恙。
“你……”
长兮突然俯身凑近,白发从他的颈后溜了几丝挂下,滑在了柳争的胸前。柳争觉得像被罩身在一团柔滑湿润的云雾里,他看见长兮目光澄澈,眼中是探究。
“你……”长兮手指虚虚地划过柳争的眉骨,觉得柳争双眸幽深,在牵引着他。长兮低语,“眼里装着什么,为何我看不清楚。”
柳争突觉危险,他喉结滑动,蓦地闭了眼,道:“说了不可离我太近。”
“我只是……”长兮话说一半擡眸望去,见对面一叶小舟逆流而来。
船头纸伞像被雾气打湿,氤氲着青绿水墨,伞下一袭罗裙亭亭玉立,伞檐半遮露出轮廓清晰的半张脸。
“有朋自远方来。”伞檐微斜,罗裙柔声,“在下苏木,公子何名?”
“柳争。”柳争撑臂转了个身,依然盘腿而坐,“他叫长兮。”
苏木将伞斜放在身后,眉目在云雾缭绕中越发温柔,她莞尔一笑,道:“原是故人,好久不见。”
长兮垂眸,问柳争,“你故人?”
“我观公子灵力纯净,心直口快。”苏木脚下小舟停了下来,与二人相隔不远不近,她道:“长兮从何处来?”
柳争俯身玩水,长兮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见得苏木的身影在云雾间影影绰绰。
“我从水中来。”长兮道:“与姑娘是初次见面。”
苏木道:“无妨。故友即我友,雾霭山广迎八方客,自然也迎得二位。”
柳争双手撑在身侧,扁舟于他的掌下纹丝不动,他松懈地仰头,道:“不去了,今日有事,来日再来拜访。”
“也可。”苏木语声如风,“长兮呢?”
长兮道:“我也不便去,有事未办完。”
那边流声潺潺,只见苏木纸伞搭肩,半遮住离去的身影。小舟渐渐融于河面,苏木背对着二人,说:“有缘再见。”
长兮与柳争并肩而走,他不及柳争高,平视瞥去时只能看见柳争的肩背。他越瞧越发移不开眼,只觉胆战心惊,心头狂跳不止,疑心自己是病了。
这慌张到底从何而来?
柳争平地画咒,长兮便道:“那地你去过么?”
“去过。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柳争朝着长兮一伸臂,笑说:“走了。”
柳争眉眼轻挑,那种奇怪的感觉便霎时又冒出了尖,长兮顿了顿,才擡步走进阵中,他只道自己当真是病得不轻。
席地起清风,眼前如獠牙的石门逐渐朦胧,衣袍被冷风中吹得鼓起,长兮面上一凉,擡手摸了指尖微湿。
“落雪了。”柳争肩头也落了棉絮似的雪,他不是第一次见雪,在长兮懵懂的目光里解释说:“人间分四季,风霜雨雪各有时序。”
长兮指尖微凉,他将手掩在衣袖下,蜷缩着手指说:“这里好冷。”
“冷?”柳争掸了掸袖子,困惑地说:“你竟怕冷?”
长兮从暗巷走出来时肩头罩了件厚狐裘。他卸了易容,以真面目示人,却听了柳争的话,将一头招摇的白发藏了起来。道旁商铺挂着各式的灯笼,他面上经烛火照得通明,眼睛也亮晶晶的。
柳争见他拢着衣袍,半张脸钻进了毛茸茸的狐毛里,只余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动。柳争心觉好笑,话不过脑地说:“你莫不是打水里来,是打火里来的吧?这般不耐寒。”
长兮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我不告诉你。”
街市上擦肩接踵,人声喧嚣。赤膊的壮汉举着竹筒,在欢喝声中扬手挥洒,黑夜霎时开满铁花,金光耀目。四处扎着人堆,只听得呼喝叫好声此起彼伏。京都筑宫城,端得是一派盛世模样。
柳争先行跨入一家高楼,长兮随后而入。楼内明灯高悬,左右阶梯敞亮,角落熏着八角暖炉,文人墨客于高处执笔挥毫,台上华裳女子怀抱琵琶,纤指拨弄,随处可见男女成双。
二人刚进内,身边立时围来一轻摇团扇的女子。女子脸上挂着喜人的笑,贴近长兮时见他一躲,便偷声一笑,挨着柳争说:“二位爷,初次来嘛?”
柳争‘嗯’一声,看着满目奢华,说:“爷今晚就住这儿了。”
“那爷请稍候,奴家去请妈妈来。”女子转身时媚眼一勾,“今儿个必叫爷玩爽快了。”
听风楼的妈妈长得珠圆玉润,她手中揉着丝帕,正热情地喊着爷,眼珠子却早就瞥见了柳争和长兮。
二人长得招眼,眼瞅着腰间的荷包也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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