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楹蹲下来。
她腰间还带着,不久前他送的同心锁,像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它。
可她没有挂那盏花灯。
方才交杯同引、寓意美好的合卺酒杯,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摔了。
碎成拼不起来的一块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
她明明近在咫尺,笑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却永远看不懂她的心思。
花灯节说了很多遍的相守白头。
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谢拂握住她的手腕。
指尖的冷意,像是从心脏肺腑中涌出来:“为……为什么?”
他知道对方别有用心,但没想到她会在这一天发难。
所有的美好,短暂如镜花水月,隔日便消逝。
一瞬间,燃烧凝固的红色烛泪,还有这里的每一处喜景。
都像是冷冷的嘲笑。
青年握着她的手,越来越冷:“是因为……江绩雪吗?”
“因为我派人杀他,所以你……要这样吗?”
长楹看着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天绽放的石头花。
动静来得太迟,而她没有勇气打开袋子,甚至只是看上一眼。
陵玉说过,被剜后要重新长出真正的心脏,需经历求不得、爱别离。
光光只是让凡人谢拂学会爱,还不够。
所以对于他的问题。
长楹只是模棱两可地给了答案:“江绩雪,现在还不能死。”
径直扯淡说她移情别恋那个暴君,实在有损她的形象。
而众人还被困在梦魇中,造梦者不能立即死,所以她算是实话实说。
只是模糊了前因后果,故意带给他错觉。
青年一瞬间脸色不对。
霜雪像是从眼睫间倾漏下来,带着有些冷的绝望和自嘲。
药效还没有完全控制住他。
眼前的凡人却轻阖了下眼,不再挣扎。
掩映的红烛,像鬼火幽幽跳跃,他仿佛将悲喜皆交付。
最终任由她处置:“你想做什么,都动手吧。”
长楹眼睫动了动。
手里长笛幻化成弯刀,声音平静:“谢拂,很抱歉,欺骗你至今。”
“但是你身为凡人的这一生很短暂,你想不明白的,日后都会想明白。”
今日她剜走对方一颗心脏。
出梦后若他本尊要算账,她随时奉陪,力图两不相欠。
“我们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任何可能。”
遮面扇也掉落在了地上,上面还有她熟悉的歪斜的针脚。
那个时候,她难得耐心地一针针地缝着,见他进来,还笑意盈盈地举起来。
她指给他看,眼中带点小得意。
烛火的光影,摇曳的错觉只是那么一瞬。
长楹只是顿了一刹,便利落踩了上去。
遮面扇脆弱的扇骨,发出响动。
也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地上的青年垂着眸,像是默认她所有的举动。
长长的眼睫垂落,脸上没什么神情,所有的血色也皆数褪去。
肉身的疼痛,都不及情伤之分毫。
可是直到长楹,手里祭出的弯刀。
用最锋利强大的魔气,撕扯开他心口的位置。
都没找到,她想要的那颗心脏——
谢拂的心口处。
没有先前的蛊毒痕迹,也没有常人该有的心脏。
空荡荡的,漆黑一片。
像极那时候在回忆里所见,他被剜心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器灵首先没镇定住。
接连怀疑道:“怎么会这样?是我们太急了,他的心脏还没有成形吗?”
“还是问题出在蛊毒上面呢?”
“还是说,他只是本尊的几分魂识,算不得t数呢?”
它翻来覆去的,把几乎有的可能性,都说上了一遍。
像是不能接受筹码这么久,却失败了。
长楹也不知答案。
她面上没多余的神色,向来含笑的眼眸,刹那凝住。
同凡人谢拂四目相对着,她才恍然有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一个念头。
他看上去,一定很疼吧?
曾经回忆里挥之不去、被剜心的噩梦,她又让他经历了一遍。
而且是在凡间,最美好的时刻。
被剜开凡躯的痛楚太大,他最终昏了过去。
只是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像是不愿意放开。
长楹听着器灵的念叨,保持同一个姿势,在他面前蹲了很久。
然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抽回自己的手。
仿佛过了很久,才忆起点什么,一点点串联线索。
她最终看向了自己的腰间。
“同心锁”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
正发热发烫,带着灼灼而不同寻常的热度。
画面在快速地倒退。
一会儿闪过那日花灯节,谢拂略苍白的脸和身上的血腥味。
还有黑氅青年奇怪的暗示,和明显看好戏的模样。
一会儿又是他方才的注视。
尘埃落定般,仿佛是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命运改变的心死。
长楹顿在原地。
器灵喃喃道:“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红衣姑娘瞥向自己沾了血的双手,指尖微微颤动两下。
随后才回答它:“去找江绩雪。”
得找始作俑者,问个明白。
器灵:“啊?”
它结巴两下,显然是会错了意:“那凡人谢拂怎么办,不用给他包扎吗?就这么让他昏死在这里吗?”
毕竟是大婚当天。
太渣的话不太好吧。
长楹轻叩几下门,唤来方才的侍从。
她面色淡定,小侍从带着狐疑进来。
转眸望见倒在血泊里的谢拂,瞬间眼都红了:“我家大人怎么了?”
“是不是刚刚有叛军闯入,出手伤了他?”
先前一口一个唤她妖女的侍从,这一刻反而没有怀疑她。
也许是谢拂的执念太深了,连侍从都觉得他们真心相爱,海枯石烂。
长楹微默,丢下一句便离开:“不是叛军,是我。”
“他如今心口,还保留了一丝气息,你去神殿找人吧,说不定能救回他一命。”
方才没有细看。
但现下长楹反应了过来。
青年的心口空荡荡的。
却仿佛有层薄如蝉翼的鲛纱,在佑护着他,维持着他的生命。
器灵恍然:“所以他早在花灯节之前,就知道我们的目的了?”
“主动……剜心给了你。”
难怪喜宴上,对方的师父,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会怪异地看着她。
想来是知晓缘由,还帮着护下了凡人谢拂的命。
倘若他们二人好好成亲。
他也许不会出现什么异样,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一直到白头。
器灵感慨:“不愧是神尊,哪怕来凡间渡劫都这么强,没了心脏也能继续活下来。”
可是现在。
长楹再度捅了他一刀。
那层护心脉的鲛纱,还是再度撕裂碎开了,他依旧危在旦夕。
即将死去。
身后屋内,喜烛燃尽堆出层层血泪。
侍从嚎得大声,又像想起不能乱动对方,以免二次伤害。
小心翼翼放开对方,拔出钝匕首冲过来:“妖女!你没有心!”
长楹足尖轻点便避开了。
静静看对方:“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有再纠正一遍,我是魔,不是妖。”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去救你家大人。再迟半炷香的功夫,恐怕就回天无力了。”
对方只是蚍蜉般的凡人,愣愣看她一眼后。
又失魂落魄,喃喃着重复了遍:“你可真是没有心啊。”
“大人他……算了。”
“不提也罢,你不会想听的。”
长楹的身形消失在黑夜里,抛出定位符前往宫中。
器灵很小声地问她:“主上,你还好吗?”
红衣姑娘淡淡地笑,不解:“当然很好了,怎么了?”
器灵默了默:“乾坤袋里的石头花,刚刚枯萎了。”
昭示着她的情绪变化,一并死寂。
闻言,长楹轻浅地呼出一口气:“这样啊。”
原来石头花不仅会开,还会枯萎。
东海的宝物果然神奇,能随时洞察喜怒哀乐,盛开又最终枯萎。
仿佛一场梦,她最终还是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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