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叩叩。
两下敲门声, 将梅落时从睡梦中吵醒。
“阁主,我给您拿来些暖丹,您看是否需要?”
内室外, 恒涟问道。
梅落时迷迷糊糊睁开眼。
已是回阁第三日, 窗外天光西沉, 俨然已近黄昏, 辽阔无际的苍穹上遥遥回荡着北地雪雕的清越长鸣。
午睡太久, 她缓了缓神,从床上坐起身,穿戴好衣物。
“进来吧。”她边挽起长发边说。
恒涟推门进了。
入目,便是秾丽佳人刚睡醒时面颊薄红, 青丝散乱的慵懒模样。
恒涟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他不自在地撇开眼, 手里握着个小金盒子, 结巴道:“阁、阁主,这暖丹, 我先给您放、放桌子上了?”
“嗯。”
梅落时大抵是睡得沉了, 被叫醒也仍有些迷茫, 她揉着眼, 步履虚浮地走到方桌边坐定。
喝口茶水,她点点桌上的空地, 嗓音沙哑道:“放这吧。”
恒涟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把药盒放下,道:“阁主, 前段日子我一直想问, 您也不是什么粗心大意之人, 为何在上药时才发现膏药不够?”
闻言,梅落时沉默良久。
她说:“上次涂药的时候, 分心了,不小心涂得太多。之后想和你说来着,结果忘了。”
“忘了?”恒涟满脸的不可思议。
梅落时觑他一眼:“这么惊讶作甚?”
“额……不是,我只是没想到,阁主也会忘事。”恒涟干笑着抓抓后脑。
梅落时长久不语。
直到恒t涟都要以为自己这话惹得她不开心了,她才轻轻说:“恒涟,我这个岁数,会忘事不是很正常吗?”
恒涟猛然一怔。
“我今年多大,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是一百三十岁,还是一百四十岁,又或者是……”
“一百四十二岁。”恒涟坚定道,“您生于天和十三年八月十七日,至今,已过了一百四十二年。”
梅落时微讶地看他:“你记性还是那么好。”
恒涟一哽,低着头道:“……医修嘛,记性不好点,给病人抓错药怎么办。”
“也是。”梅落时点头,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将旁侧的木凳往外拖了拖,说,“坐,咱们聊聊。”
恒涟看得出她有话想与别人倾诉,便没多问,老实就坐。
梅落时继续说:“我这个年纪,在凡间都是老祖宗辈的人了,就算修道能让我长生且肉身不衰,也还是免不了会被时间磋磨。”
她单手支着下颌,侧首望向窗缝中透出的一枝梅,神思颇为怅惘:
“那些年少时便罕有的喜怒哀乐,悲欢交集,如今对我来说更是淡如云烟。或许是受无情道一部分影响,我活得越久,修为越高,就也越觉这世间万象索然无味。甚至连攸关身体和性命的事情,都已经不太能让我在意。”
清寒山风吹进院子,牵着木窗的合页吱呀作响,也撩起鬓边碎发,翩然起舞。
却同样吹得恒涟心慌。
他委婉提议:“虽说我比阁主小了几十岁,但近年来亦时有这种感受。只不过,每日看着小弟子们活蹦乱跳、谈笑风生的样子,我自己也觉得青春不少。如果阁主不介意的话,要不……”
“我也有弟子,恒涟。”梅落时忽然说。
恒涟竟从她语气里听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骄傲。
梅落时说:“我那弟子,也道是个有活力的孩子,聪慧又懂事,我看着他平安顺遂地长大,算是这些年来,我在望梅阁最欢喜的事了。”
这段话从浅浅微笑的唇中说出,抑扬顿挫都依稀带着欣然与得意。
然而旋即又沉于寂寥——
“可我好像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梅落时的眉眼间忧愁难掩。
恒涟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慰她:“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心思重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您也别太往心里去,等他再长大点就好了。”
梅落时沉吟少顷,问:“恒涟,你觉得我待他好吗?”
恒涟:“自然是极好的。明遥从衣食住行到随身用的灵符法器,皆是最合适最上乘,您待他的好,即便我带徒这么多年都自愧不如。”
梅落时却摇头:“我并不是说物质上的待遇。”
“那……那更不必提啊。您虽面上不显,行为上总是处处关怀他的。明遥也经常三句不离他师尊,望梅阁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他有多依赖您。”
本是以正常宽慰心态开口的恒涟,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莫名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可他没敢把这不对劲表现出来。
梅落时依旧望向窗外。
过了许久,她音气如叹:“也许,当初该让千玄收下他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却使恒涟忽地冷汗涔涔,直僵僵坐在凳子上。
梅落时将话说完,毫不留情地挥手赶客:“行了,不多耽误你时间,去忙你的吧。”
“……”恒涟欲言又止,踟蹰着起身走到门前,终是没忍住,回头问道:“阁主,您是怎么看待明遥的?”
梅落时:“徒弟,小孩子。”
“他十八岁了,可算不得什么孩子。”
“对我来说,他一直都是。”
梅落时确凿道。
恒涟深望她一眼,推门离去。
——哗啦。
茶杯又一次斟满,梅落时端到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
她发了好久的呆,心想:
茶水似乎快没了。
自明遥来到梅苑以后,煮茶的活儿都是交由他来做。这一趟出门时间太长,临行前他便没煮上。
可怠惰四年,梅落时也懒得重新动手。
等明遥回来,让他煮几壶再走吧。
梅落时把茶杯放下,没了喝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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