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西北的荒漠里,那团无根无茎的风滚草随风飘摇,不小心撞到她脚边。
她低头瞄了一眼。
据书上说,这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植物,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也能生存。
可梅落时盯着那团轻若无物的草球,并不理解。
这种生物连固定在一个地方的能力都没有,顽强存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的意义。
修炼,变强,成为阁主,修成无情道,飞升。
可这团草球,似乎只需要活着。
她随意踹了一脚,眼睁睁看着卷携沙尘的风轻飘飘将其带向远方。
唔,它很自由。
可以未经允许四处乱跑,看到许多不一样的景色。
即便无缘无故被她踹了,也依旧滚得自在。
梅落时忽然有点憋屈。
继续往前走,又途径一片绿洲。
那绿洲森意盎然,看着让人心神舒爽。
眼前一抹微小的绒白飘过,梅落时下意识擡手一拈,精准捏在指尖。
是蒲公英的种子。
她顺着来源处望去,入目则是雪白蒲公英参差冒头的青翠草地。
林木葱葱,满是生机。
她又将那朵蒲公英的种子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这蒲公英比方才的风滚草强上不少,虽然亦是随风飘摇,但起码是有根有种的活物。
片刻,她顿了顿,觉得这样肆意审判生命价值的心态不太好,便走到绿洲跟前,将种子播了下去。
可惜手刚松开,纯白的种子就再次被风吹走,飞向宽广无际的沙漠。
“……”
真是白费力气去管。
风起之时,掀起一阵如雪浪潮,万千花籽轻柔地将站在边沿的梅落时裹怀其中,没过多久,复又平静。
草地间的蒲公英悠悠摇曳,球状顶端在风静后变得残缺而丑陋。
梅落时擡手将吹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遥望那些种子在阳光下越飞越远。
心中竟无端生出点艳羡。
它们在飞往与她归路截然相反的方向,它们的未来也与她不同,飘零不定。
但它们永远在旅途中,永远在看不一样的风景。
即便落地,扎根,被风携去的籽也会传承它们的生命,继续旅途。
好自由。
梅落时孤零零地沐浴在灿金骄阳下,头一次没有在任务结束后马上赶回望梅阁。
她感到疲惫。
她其实,有点受够了在阁里百年如一日的生活。
那四季不变的风光,铁血无情的律令,以及时刻处于计划中的日常。
她自诞生起便束缚于此,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看见这些无拘飞翔的花籽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心情躁动。
“嗷——吱吱——”
忽然,耳畔响起细弱的幼崽叫声。
梅落时微惊,刹那回神,朝声源走去。
灰白坚硬的磐石后方,一只火红的狐貍崽子正凑在另一只躺倒在地的成年狐貍跟前,焦急地跑来跑去,时不时拿尖尖的鼻子去嗅大狐貍的气息。
嗓间不断发出的稚嫩叫声,不难听出其中焦灼悲痛。
梅落时探了探头,瞧见大狐貍雪白柔软的腹部毛发中夹杂着大片殷红,甚至有不少已经染到草地上。
大抵是遭到猛兽袭击,叼着孩子辛辛苦苦躲到这里,最终还是因伤势过重不幸丢了性命。
弱肉强食,何况这片绿洲本就不大,竞争自然更是激烈。
那狐貍崽子被梅落时投下的阴影吓到,霎时一俯,护在母亲尸身上,朝她凶悍地呲了呲牙。
——从那微微哆嗦的小身板,明显能看出它的色厉内荏。
梅落时心脏稍稍一抽。
思虑少顷,她倾身将大狐貍凉透的身体抱起来,不顾小崽子用没长齐的牙在她手上胡乱啃咬,在湖畔寻了个平整地方,挖个坑,把大狐貍埋进去。
“嗷——!”
火红的狐崽围着坑着急忙慌地乱t转,两只小爪子在土坑上刨个不停。
梅落时把它抱起来,说:“不埋起来,你母亲会被别的动物吃掉。”
狐崽静了静,像是听懂了一般安分下来。
只是黑溜溜的两颗眼珠愈发湿润,如同乌亮的珍珠。
梅落时看着趴在自己胳膊上一动不动的小狐貍,略微心酸。
可怜见的,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
要不带回望梅阁养起来算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马上被梅落时否决掉。
母亲绝对不会答应。
她一个修无情道的,养什么宠物。
同情和怜爱都不是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
梅落时抱着狐貍坐在磐石上,沉默许久。
可她真的很想养。
她想仅凭心意自由地做一些事,不受任何拘束。
她不想修无情道。
她要自由。
眼眶湿热的那一瞬,怀中狐崽似有所感,蓦地擡起头看向某处,两只尖耳唰一下立起来。
它猛然蹬了蹬四肢,从梅落时臂弯里挣脱出来,飞奔向绿洲深处——
“诶,别乱跑!”
梅落时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树影重重,落英纷纷,接近绿洲深处的路途中,林木逐渐茂密,使得她不得不擡臂分花拂柳,才能看清前路。
“喂!”
破开最后一重枝蔓堆叠的屏障,视野骤然一亮,梅落时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前方只剩下一株默立于日光下的古树。
葳蕤的树冠含着小簇洁白花苞,外表看着极是寻常,却无端有种悠远玄妙的沉静感,让人移不开眼。
梅落时呆怔一会,慢慢走上前,右手抚上平滑的树干。
霎时,一股奇妙的感觉顺着掌心窜上手臂经脉,一路直达心房。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静。
“……那时的小狐貍,跑去哪了?”
梅落时轻声地问,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问夙央。
伤口愈合得十分迟缓,夙央喘出一口气,抱住她,下巴搭在她肩头,“师姐没良心,还没找到小狐貍,就跟别人走了。”
是啊,因过了该回阁的时间,乘令被派来找她。
听到呼唤的那刻,她一眨眼,那棵树忽然不见,连带着狐貍崽子也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
犹如梦境。
她恍惚着被乘令拉了回去。
梅落时茫然地看着夙央:“你不是说,你本体是菩提果?”
“是啊,可我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只是一缕人魂,总要有个能够化形的载体给我盛着。”他狡猾地笑,弯挑的眉目像极狐貍眯起的眼,“那只备受师姐喜爱的狐崽子就再适合不过了。”
“……”
梅落时轻轻咬唇,半晌,越咬越深。
她捂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个……狐貍精。”
“亏你还知道自己找上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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